依现、比、圣教三量思择,由人特为殊胜的理性认识而建立的道理极成真实,故依名相分别建立的常识、感性认识层次上的世间极成真实,具有更大程度的真实性。道理极成真实及理性的功用,大略有四大方面:
一、能对世间极成真实进行反思,发现其相对性、局限性、虚妄性,乃至能对理性认识和道理极成真实自身进行审察,发现理性之极限。如前所述,即使不依圣言量和天眼,仅依世间现量及正比量,尤其是根据近现代科学的成果,对分别名相的认识方式进行检查,分析思考,便不难得出感觉非确实、语言为符号、绝对真实不可以名相分别的认识方式认识的结论。古今中外的不少哲人,都通过以理性批判认识,得出了大致与佛学对世间极成真实的批判相近的结论。如《老子》首章即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谓绝对的道不可以语言诠表。庄子亦强调“大道不辩”,指出了世俗认识的相对性。《圣经》载罗马总督问基督:“何谓真理?”基督三缄其口。近现代西方经验批判主义、批判的实在论等哲学,都分析了感觉经验的主观性、相对性。西方一流的科学家,多数都认为科学只能认识相对的真实、形而下的东西,无法涉足绝对真实、形而上的领域。
二、能通过观察、思索、研究、实验,进行概括、归纳、分析、演绎等逻辑思辨,发现可经实践所证实的客观规律。各门科学所发现的关于物质世界和社会现象的公理、定律,皆依现、比二量思择实验而建立,应摄于道理极成真实的范畴。还可通过哲学的思辨,概括出能复盖一切现象的普遍规律和永恒法则。佛法所依“此有则彼有,此无则彼无”的缘起法则,便是道理极成真实中最为可靠、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规律。
三、能推导出达到涅槃、实证绝对真实之道。此须运用“此有则彼有,此无则彼无;此生则彼生,此灭则彼灭”的缘起法则,如实观察生命活动,发现导致生死苦果和达到涅槃常乐的染净因果,及超越名相分别而实证绝对真实真如之道。当然,这种超出世间之道,以修得超越有限的感知能力之天眼、宿命等神通,通观众生生死流转的整个过程,更易于建立,当年佛陀发明四谛、十二因缘之道,便是依缘起法则,观禅定中所发天眼宿命等神通智所提供的自他生死流转的全过程而得。四谛、十二因缘的正确无谬,已由佛陀及无数佛弟子的修行实践作了证明,成为具足现、比、圣言三量证据的证成道理、道理极成真实。佛弟子遵依佛陀圣言,依现、比二量思择,对其真实性、可靠性足以确信不疑,决心以自己的修行实践去实证。如同科学经实验证明的定律一样,佛陀所示的涅槃之道,只要肯依法实践,便可在自己身心上证实。
四、能依圣言量及自证悟,将绝对真实所蕴含的微妙义理(法尔道理)依比量逻辑外化,用人类语言诠表。如经中所说真俗二谛及中道,便可依辩证逻辑论证而成立。后来龙树《中论》等运用二难推理法详作辨析,论证依一缘起法而建立真俗二谛及中道,破斥多种违悖真实的邪见;三论宗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发挥,演绎出四重二谛、四重中道义;天台宗则建立了次第三谛、圆融三谛、一念三千等说;华严宗依《华严经》描述的佛果境界,将真实之内涵用理事、体用等范畴归纳演绎,概括为一心四法界、事事无碍法界十玄门等妙理。当然,此类玄理,主要以佛果境界为论据,但也非无可能仅依思辨即可成立。
由此可见,道理极成真实虽然依凡夫名相分别及理性认识而建立,但由于名相毕竟以其特定方式代表了客观世界的信息,再加上人类理性认识能力之殊胜,故能超越世间极成真实,掌握事物的客观规律,使人类的生活得到便利,在物质世界的自由程度不断增长,并概括出普遍、永恒的法则,依之推导出超越生死、实证真如之道,下摄世间,上通出世间,是世间真理中真实性最大者,堪作通向出世间涅盘之域的桥梁,为世间极成真实与烦恼障净智所行、所知障净智所行两种绝对真实的中介。
然而,即此道理极成真实,亦非绝对的真实,尚具相对性。道理极成真实纵极真实,终不离分别名相的认识方式,不离所认识的对象与能认识的心识之依待关系,因而不可能直呈真实之本面。既有依待,岂称真实?不要说科学发现的公理定律,在不断发展翻新,其提出与验证,始终不离名相分别,即由哲学思辨而发现的缘起法则等普遍规律,或绝对真理、终极实在、自在之物等,乃至佛学的四谛十二因缘、三法印,二谛、一心四法界等实相义,终归亦依人的理性思维而建立,未超能所二元对立的认识方式,只是人意识中的一种观念,依人的意识而有,非绝对真实之本身。人类一旦灭绝,人类哲学、科学乃至佛学的成果,便没有了立足之地,有何永恒性可言?一个学佛者纵使穷尽经论、吃透佛法,若不经修行而实证,也只同说食不饱。佛学把论述真实义理的语言文字(包括有相的神通示现等)称为文字般若,强调它并非真实,只是指点通向真实之域的路标,喻为“标月之指”——指示人认识真月亮的手指,若执指为月,亦属颠倒妄想。佛陀在滔滔说法四十余年之后,表白他“一字未说”,说明他说法只是针对众生的执着而破除之,“令离诸着。”(《法华经》),离名相分别,显发本具超感性、理性的真现量智,去亲证真如,与后世禅师们“随方解缚”是同一作略。佛自证的法及绝对真实,并不是佛经的言说文字和文字表诠的道理极成真实。
对理性认识的相对性和极限,中国古代道家之学也有所认识,近代西方哲学多有论证。康德通过“二律背反”,论证理性思辨在探究终极性问题时,可成立两相违悖的结论,认为理性不可能认识自在之物和形而上的东西。此后多家西哲,都对理性作了反省批判,不是在发现理性的极限后陷入不可知论的困惑,便是干脆取消对形而上、绝对真实的追求,宣布绝对理念、终极实在、本体之类为无意义的哲学假设。西方哲人的理性思辨及对理性的批判不可谓不精密,但他们只是在有局限性的理性范围内转圈子,未能找到一条超越理性认识而实证绝对真实之道,未能发现人心潜在的超越理性的真现量能力,因而不能不因绝对真实的不能证实而困惑。佛法超越西方哲学的最殊胜之处,便在于它不仅通过理性思辨发现了实证绝对真实之道,而且通过瑜伽实践开发了人心潜在的超越理性、现量实证真实的功能,早就解决了西哲为之困惑的重大哲学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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