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诚法师:我的出家因缘
小时候,很喜欢看有关少林和尚的电影。那时对出家人有非常美好的印象,他们既有善良的心肠,又有不凡的武艺;既有脱凡出俗的气质,又有常人丰沛的情感。美好的印象,常会滋长梦想的翅膀。现在想一想,那时对武术有着痴迷一般的爱好,不能不归功于曾经想做一个身手不凡的小和尚。遗憾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梦想的翅膀逐渐地枯萎了,脑海中出家人的印迹越来越模糊,以至于后来很难再想起来了。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近十年,等再次听说寺庙和出家人的时候,内心竟是相当疏远陌生的感觉,甚至会禁不住有一种疑惑: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好好地生活,做一个正常的人?
事情的发展常常出乎意料。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成了其中的一员,这在一年前就已经成为了事实;而且是其中相当踏实快乐的一员,这却是最近几天才明显感觉到的。连续几次走出寺院的大门,促成了 这个不平凡的发现。记得刚出家不久,法师带我们外出春游,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总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心里很不自在。如果这时再有一些异样的眼光投来,那就更受不了了。事隔一年,再次走出寺院的大门,步入滚滚红尘,内心竟然会升起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这种感觉里似有一份骄傲,更似有一份自信;似有一份幸福感,更似有一份悲悯的情怀。这种感觉还要从陪伴并送走父亲的那天晚上说起。
自己出家,让家人非常难过,至今父母在感情上仍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父亲这是三次来寺,前两次时间都非常短,这次因为疗病的缘故住的时间稍长。近二十天的寺院生活体验,给父亲留下了很好的印象。父亲说,这次来,看到山上的很多义工法师都很忙碌充实,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好像他们也并不是在逃避什么,更像是在做一番事业,虽然没有工资,但大家干的都很卖劲,很融洽,这在其他地方很难见到。这里的人很善良,也很爱学习。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会抽时间陪父亲说说话,希望给他一些安慰,但后来发现有些问题,父亲的想法还能给他们带来启发,他们就很乐意找父亲聊天。我发现父亲说到这里的时候,流露出很幸福的表情,这是极少见到的情景。
其实父亲也是心地很善良的人,他从十九岁就开始做生产队的队长,一做就是二十几年。因为父亲小学还没有毕业,豆大的字不识,官大了也确实不容易做,所以也就没有做过比生产队更高的官;又因为他实在,值得人信任,所以也就没有降过级。生产队长是最基层的官,主要是和各家各户打交道。就是长期在这样最底层最平凡的工作中,造就了父亲与一般人不一样的眼光。最让人感动的,就是父亲能深切体会到师父的处境。父亲说你们师父很不容易,很多人的担子都在他身上压着,尽管你们这些弟子也算是年轻有为,但实际办事经验还很缺乏,很多事情你们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要靠你们师父一点点带过来才行。父亲的这一片肺腑之言,给予我莫大的力量,我知道父亲已经从心底里接纳了这一切,而我也没有理由让父亲失望。
送走父亲的那天晚上,在回寺院的路上,与出租车司机有一段很有趣的对话。
司机:“你这算是?”
我:“出家人。穿了这身衣服,就是出家人。”
司机:“是出家人啊!你们有工资吗?”
我:“没有。一般的寺院会有,但我们没有。”
司机:“你们能结婚吗?”
我:“不能,如果还结婚的话,那就不是出家人了。出家人首先要出的就是世俗的生活。”
司机:“你为什么要出家?”
我:“原来也没想到自己会出家。后来有机会接触佛法,发现佛法讲的非常有道理,就想更深入地学习;另外一方面也觉得现在世俗生活中有非常多的无奈和压力,弄不好的话,一辈子的时间和精力就在这些无奈和压力中消耗掉了,如果是那样就实在太可惜了。”
司机:“是你感兴趣要出家的?”
我:“是的。我觉得这种生活很吸引我。”
司机:“父母同意吗?”
我:“不同意。他们也三番五次来看我,并希望我能还俗过正常人的生活。不过来了几次,发现我在这里生活的很好,很快乐,他们也慢慢放心了。这次我父亲来,住了近二十天,对寺院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他说要不是家里有事请,他还希望继续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以前上学学了很多科学知识,后来接触佛法,发现这是完全不同的领域。在这个领域里,更像是一个智慧老人娓娓道来他人生的丰富阅历,以及对这些阅历相当深刻的看法。这些看法很有说服力,其中也涉及到对美色、对名利、对地位的看法。了解了这些看法,就不再会被这些虚无飘渺的东西欺骗,也就能够安下心来做一些真正有意义的事情。”
简短的对话就这么结束了,但思绪却没有就此停止。我觉得社会上很多人对佛教的认识,正像我在接触佛教之前的状况一样,几乎等于零。现在是一个开放的时代,也是一个需要高度精神文明的时代,这个高度的精神文明需要有优秀的文化予以滋润。
然而,一种优秀的文化要想为社会大众所接纳,它首先就要贴近人们的生活,走进人们的生活,最终成为人们生活的一部分。我觉得大多数人包括我自己,都有或者曾有一种认识,以为佛教、寺院、出家人是一体的。谈佛教,就会涉及到寺院;谈佛教,就会想到出家人。这一方面值得庆幸,因为正是有了出家人,也正是有了寺院,佛教才能在两千多年的历史长河里相当完整地流淌到今天。但另一方面,佛教也不能仅局限于出家人和寺院,她应是众生的佛教,是每个人的佛教。不但出家人需要佛法,就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为了获得精神上的富足,也一样需要佛法的滋润,甚至是更需要。作为一个出家人,我觉得要有这样子的一种责任:当社会动荡不安时,他能救济贫弱;当社会物欲横流时,他又能给迷茫的大众带来一股清凉解脱的气息。不过,做到这一点,需要一种骨气,这种骨气能让人不向邪恶低头;做到这一点,也需要一种气质,这种气质又能让人不流于世俗。出家的生活可以孕育这种骨气与气质,而与世俗的接触与融合又可以让它得以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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