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旧与迎新
超定
在佛法中,情本的人生是旧,正觉的人生是新;扭转凡情成圣智,乃修证者的革命大业。
一年复一年,不觉已过数十年。每年岁暮时节,都在送旧迎新,例行回顾与前瞻的工作。结果,新的没有迎来,旧的也没有送走。回顾过去,一片空白,瞻望未来,茫茫渺渺。一般老年人,活在如烟的往事中,年青人则期待于前途无量的憧憬中。做为佛教徒,听闻正觉之音,思惟缘起法义,值此新春的降临,究竟抱有怎样的新希望呢?中国佛教的寺院,每逢农历新年初一,午夜后即开放山门,供善男信女上香许愿。这一天的早课,特别称念「南无当来下生弥勒佛」。世俗的愿求,不外财源广进,健康长寿,眷属美满,功名成就。而佛教徒一心念当来下生弥勒佛,即象征着新年的新希望--人间净土的完成。
中国佛教界,念佛修净土,只知道念阿弥陀佛,往生西方净土。对于「佛佛道同」、「有佛有净土」的意义,早已模糊了,不是不信不解,就是顾左右而言他。依大乘「严净国土,成熟众生」而言,往生净土是不得已的方便,庄严净土才是菩萨正常道。弥勒法门,修五戒、十善,读诵经典,称念慈尊,发愿上生兜率内院,亲近弥勒,听闻正法,精进修行,也是方便之道。究竟理趣,应是于此时此地此人,以凡夫身发无上心,直趋佛道的人间佛教,才是释尊的本怀。即此人间,随各人身份--士农工商,站在佛弟子的立场,于现实的生活中去实践佛法。从个人做起,修学正见与正命,以世间的净化为基础,而朝向出世解脱的目标前进。佛法的「一乘道」,不是离开人天、二乘而独立的;即人天、二乘法的进修,具足应有的德业,更进一层楼,福智资粮兼备,终于到达圆满大觉的地位。教内一些数典忘祖之徒,妄自尊大,自赞毁他,弃无边佛法,执取偏方为一味阿伽陀药。盲导众生,障人慧眼,莫此为甚!
弥勒下生的世界,充满福德智慧之人,财富无量,经济繁荣;轮王出世,政治清明,广行十善;人寿八万四千岁,游乐禅定,法喜无量。龙华三会,宣说五蕴无我、四圣谛、十二因缘等妙法。法会大众九十六亿、九十四亿、九十二亿人,于三会中得阿罗汉果;不可称计众生,发无上道心,住不退转地。佛教的理想界:佛法昌隆与人民安乐,兼而有之。也即是自
然与社会科学齐头并进,促成世间的繁荣幸福,同时人人肯上进,发出离心了生死,发菩提心志愿成佛。
弥勒佛降生于此世界,即是人间净土的完成。据『弥勒下生经』说:「阎浮提五十六亿万岁」是弥勒出现人间之时。这对我们来说,似乎太遥远,时间太漫长了。然时无决定性,「万年一念,一念万年」,众生处无自性,「心净众生净,心净国土净」。只要我们依教奉行,勤修净业,理想的愿望,不难实现于此时此地。『上生经』说:「不厌生死苦,而乐生天者;爱敬菩提心者,愿为弥勒作弟子者;持五戒、八斋戒、具足戒。身心精进,不求断结,修十善法」。如是之人,必定生于兜率天上,值遇弥勒,亦随弥勒下生人间,闻法受记,毕竟成佛。这就是求生兜率天弥勒净土法门。倘若我人本此法门修学,始自一人一家一村,推而广之,普及于全世界,人人如法而行,则慈尊的当来下生为期不远。
恋旧与趋新
有情的感性世界,喜新厌旧与念旧恋旧,是一矛盾的现象。面对所欲的一切,未得而欲得,已得而不满足,像时装的流行,从百货公司购回一套洋服,始而喜爱,接着渐归平淡,不久即弃而不用。再添购新装,新装又变旧装,永远在喜新厌旧的交替中。人对衣物如此,对世俗诸法也是如此,这就是有情爱染为本的特性之一。
有情识、有情爱的有情生命,爱是无限的。留恋过去,欣求未来,染着现在。爱表现于时间中,贪着现在已得的自体和境界,追求未来永存的自体和境界。有情的本质是从来不离开爱的,即使爱起了变化,由爱而成恨,此恨绵绵无尽期,也是爱的延伸。爱与恨看似是敌体之法,事实上恨是爱的变相;爱恨同体,离爱求恨之实体不可得。所以喜新厌旧,旧爱与新欢,时异境迁,二者都同源于情爱。情爱缠绵,生死永续,这就是为什么人人避苦趋乐,结果所得是:「厌苦而苦不尽,求乐而苦来」。爱生则苦生,奈何!
从另一层面看,诸行无常,缘生缘灭,新陈代谢,喜新厌旧,也有它正面的意义。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除旧布新,革除陈腐之物,打破旧传统,建设新文化。在佛法中,情本的人生是旧,正觉的人生是新;扭转凡情成圣智,乃修证者的革命大业。无始以来流转于生死漩涡,如不急流勇退,转向涅槃彼岸,依然纵情任性,真是「爱河千尺浪,苦海万丈波」,解脱遥遥无期。
如何转染成净,超凡入圣?有情本质是虚妄、杂染的,这些妄染之法从何而来?佛教根本圣典说:「无明所覆,爱结所系,长夜轮回,不知苦之本际。」唯识学说:有漏杂染之法,有情是一向如此的;处于无明大梦中,从来没有觉醒过。贮存于藏识里的种子,无非是有漏杂染。今发心听闻正法,作如理思惟,即是法界等流的熏习于八识田中,播下无漏种子。一但无漏种子多了,力量强大了,相对地本有妄染种子即渐被抵消、减少,而归于乌有。也即是旧的有漏法,被新的无漏种所取代。这就是转识成智,把虚妄的凡情八识,转而为佛果上的四智菩提。
思想与道德的新旧
在传统与现代的探讨中,新与旧的问题,可从思想与道德,作理性的抉择。如今日佛教界,有关原始佛教与后期大乘之诤。提倡原始佛教的学者,认为愈古愈纯真,佛灭前后的一味佛教,才是我们要信解、阐扬的真佛教;后起的大乘,因离佛愈久,变质愈多,甚至神佛不分,完全失去佛法的原味。主张大乘思想的人,看法恰恰相反,以思想的演进,愈后愈圆满、愈究竟。从一千二百年的印度佛教之变迁:自佛法、而大乘佛法、而晚期秘密大乘佛法。印顺导师譬喻为:「如人的一生,自童年、少壮、而衰老。童真,充满活力,是可称赞的!但童真而进入壮年,不是更有意义吗?壮年而不知珍摄,转眼老了。老年经验多,知识丰富,表示成熟吗?也可能接近衰亡!」这是对二边见的偏执者,一针见血之言。
佛法的修学分两方面:法义的理解与圣道的修证,也即是思想的建立和道德的实践。在思想上,可以不断推陈出新,广学多闻,分辨、综合、论究、抉择,阐精揭微,发挥新思想。如世亲论师,出家于一切有部,深究本宗的阿毗达磨。但他的代表作之一--『俱舍论』,对各派的论义,分别抉择之余,采取众家之长,不固守传统思想,标榜「理长为宗」。可是有关修证的程序,却完全遵循阿毗达磨的古说。如入道方便:身心远离,喜足少欲,住四圣种,不净观,持息念;依止起观,修四念处,以及八忍、八智的现观。这就是所谓「新思想旧道德」的实例。不过,如从「法」与「律」来谈新与旧:法的教授历久弥新,即佛法特质--缘起无我,乃是诸佛之常法。历史不论如何演变,都不能偏离这一不共世间外道的特质。而佛陀的教诫,「随时毗尼」,「随方毗尼」,不能不因时因地而作新的调整。因此,提倡原始佛教,思想法义,绝不成问题。佛陀的根本教法,是可以一脉相传,适应不同时空的。但生活规制和种种仪轨等方便,即不能原封不动,固执传统,一成不变。
佛法的义解与修行,基本原则是:契理与契机。契理而不契机,曲高和寡,正法弘扬不出去,众生得不到法益;反之,契机而不契理,只是迎合众生的趣味,不契合如来正法,同样地违反弘法利生的意义。依佛法谈新与旧,缘起真理--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净,乃法尔如是,不会随时代而变成古董。适应性的制度、风尚、轨范等方便,则不能不随时随地而加以调整;扬弃旧方便,代之以新方便。否则,方便则不成其为方便,反而成了佛法正常发展的障碍。新与旧,二者是相待的,过去的名为旧,未来的叫做新;时势的变迁,新的很快变成旧,如长江后浪推前浪,新人送旧人。依缘起的相续相、和合相,探究新与旧的内涵,具有多层的意义。值兹新年伊始,拈出「送旧与迎新」为题,作不同层面的分解,谨供读者诸大德思考。
戊寅年腊八佛成道日写于山仔脚丈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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