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同生于天地之间,由圣人教以相生相养,相敬相爱,故能安居。不然,相争相夺,相残相害,相吞相啖,犹胜于禽兽,岂有生存之理乎?古之圣人教人民筑宫室,植五谷,织衣裳,此衣食住,所以养身也。然后,教以辩善恶,戒于恶,止于善,此戒定慧,所以养心也。身心俱养,人道成,世界安宁。若身无衣食住,则身失其养;心无戒定慧,则心失其养,人道绝矣。养心而不养身,安而不能存;养身而不养心,存而不能安,是故互相生,互相养,由众缘而成人道,非一木能支大厦也。人身以利为利,人心以义为利,君子利心而忘身;小人利身而忘心,是故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谋道不谋食,发愤而忘食;小人谋利而不谋道,见利而忘义。君子以义而养小人之心,小人以食而养君子之身。是故孟子曰:“劳力者食人,劳心者食于人”。以上君子小人,身心义利,互相资助,似无轩轾。其实君子之道难,小人之道易;君子之道无穷,小人之道有限;君子之道终身学而不能成者亦有之,小人之道不待学而成者亦有之。君子道难故,所以君子少也。小人道易故,所以小人多也。君子之道胜,则天下平。小人道胜,则天下乱。是故只恐君子学小人,不怕小人学君子,是为君子与小人贵贱不同,不可以平等视之也。又君子养心,与小人养身之方法更相反。心以损为养,以益为害,是故君子以损己利人为得,以损人利己为失。身以益为养。以损为害,是故小人以损人利己为得。以损己利人为失。人身失养而死,则为鬼身。永绝人世,虽不能再益世,亦无害于世人。人心失养而死,则为鬼心,阴谋不宄,岂但不能益世,而天下之大害,万劫之重罪,皆从此起。是故古人说:“宁可有义而死,不可无义而生”。世间最难得者人心,最贵重者道义,是故君子与小人,人身与人心,义之与利,岂但贵贱不同,实有天壤之隔也。孔子偕诸门人,周游列国,传食诸侯;孟子后车数十乘,随从数百人,传食诸侯,而诸侯以为应该供给,孔孟以为应该受供者,以宣扬道义,感化人心,非臣民之可比,应以上宝待之也。岂但当时恭敬供养,乃至千百年后,犹广建祠庙,春秋祭祀,此显道义之尊,非但与劳力者不同,与普通劳心者亦迥别也。
我等出家者,亦宣传道义,感化人心之人也。古人云:“出家乃大丈夫事,非将相之所能为也”。以将相虽有安邦定国之大力,不能割断功名富贵,妻室儿女。而出家者,独能舍功名富贵,如舍敝履;弃妻室儿女,如弃枷锁,跳出红尘,摆脱俗缚,为人间的福田,作出世的导师。孔孟虽能说先王之道,不能为天子同先王之行。出家者能说先佛之教,亦能出家同先佛之行,以身作则,不言而化,是以谓出家者,名为僧宝也。
僧人宣传佛教,阴助国政,显淑民心,受檀那之供养,抚心自问,于天理国法人情,皆无不当之处。民国以来,欧风东渐,慧日西沉,新学者流,以名利之眼,视出家之人,谓之消耗份子,无益于国家,有损于人民,以致毁佛教为迷信,谤僧宝为蛀虫。由此借庙兴学,提拔庙产,要令僧人谋权利,做俗事。如是五花八门,满城风雨,别无其他问题,唯一利字而已。呜呼!今之人也,只知有利,不知有义;只知有身,不知有心。不教小人学君子,而教君子做小人;不教小人谋道,而教君子谋利,以黄金为废铜,以美玉做蛮石。世人不用正眼,唯以俗眼观察一切,以俗眼观黄金,实不如黄铜之有用,圣人不宝黄铜。而宝黄金。以俗眼观白玉,实不如白石之有用。而圣人不宝白石,而宝白玉,可见圣人之眼光,与俗人之眼光不同,圣人眼中唯有道与义,俗人眼中唯有名与利。圣人观金玉,其体不杂,如君子无二心也;其色不变,如君子始终不变也;其性不染,如君子不贪污也。以有如实圣德,规正人心,故所以宝贵之也。圣人观石铜,虽似金玉,其体杂,如小人怀二心也;其色变,如小人有始无终也;其性染,如小人之贪污也。以有如是假相,迷惑人心,故所以卑贱之也。俗眼观金玉,不异铜石,虽知其价值之贵,而不知贵从何来,简直一玩物而已。欲以金玉而作铜石,反不如铜石之有用。圣人之宝物,俗眼观之,则一废物而已。所以古人叹人物:知己者难也!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子期死,伯牙叹曰:从此天下,更无知音。窃为今日衲子之叹也!佛徒教世人,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以布施为第一波罗蜜。今日社会上行慈善者,施财施物,施衣施食,救济贫穷困苦者,皆受佛教教化而来。不受佛教因果报应之教化,而肯行布施者未之有也。曾见新学者,见他人以一铜币与乞者,犹谓与之不当,况肯自将财物施人乎?今之不信佛教者,责佛徒不行慈善,其不知佛教之慈善,行之早矣,天下之慈善多是佛教产生。不过是直接教人自行布施,救济贫苦,买放生命。不同其他,集施者之财物,行自己之慈善耳。
慈善事业,施医施药,施衣施食等,这是富豪长者,在家学佛之事,非出家的生活。吾佛及诸弟子,出家后,只行法施,不行财施。以功名富贵,妻室儿女,身外所有,皆舍尽故。至于寺庙财产,乃檀那供养三宝之物,僧人专擅布施,理所不许。若作他用,尤加罪过。总之出家的志趣,不在利人之身,而在利人之心。观夫古之道学之志趣,亦与常人不同,卫灵公问陈于孔子,孔子对曰:
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
孟子曰:
夫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王曰:姑舍汝所学(仁义)而从我(功利),如之何?
孔子志在礼智,不愿言军旅。孟子志在仁义,不愿言功利。佛教徒志在行法施,不愿行财施(志不在道者,又当别论)。古之专制时代,尚能遂人民之志愿。今之民国,人民自由,何以反人民之志愿耶?须知道学之士,不耕不织者,非避懒偷安,以道学无穷,虽有人供给所须,专心研讨,犹有终生学而不得者。若自谋衣食,余时学道,则恐世无道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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