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我们并不觉得大佛是佛。因为我们是从凌云山顶顺着大佛的右侧梯道往下走的。先看到的是大佛的发髻,而后是脸部、身子,下到底才看到大佛的脚。在梯道上看大佛,毕竟有些距离,那佛也就比人大不了多少,和佛并肩一站,便生出许多亲切感。只有下到大佛脚底,仰脸一望,这才感到人和大佛的差别。大佛毕竟是大佛,那71米高的身躯,两只膝盖耸起就有十层楼房高,光是它的两个脚面,便足足坐得下百来号人。
让大佛坐在这儿,坐在这岷江、青衣江和大渡河三江的汇合处,是让它守望着江水,守望着江上的平安。于是大佛便在这里静静地坐了一千年,也默默地守望了一千年,只是守望而已。
大佛背倚凌云山,几与凌云齐高。把一座百米小山称作“凌云”,可知这座山在人们心目中的份量,正是它挡住了岷江和大渡河汹涌的激流,那终日盈耳的涛卷浪翻之声,给拔地自雄的凌云山平添了几分豪气。
大佛本来就是凌云山的一个部分,它是从整块山岩中凿出来的。说它是佛吧,可又不同于一般的佛身造像,少了巍峨的殿堂,去了富丽的金身,甚至不见一炷袅袅的香火……大佛也就多了些凡间的气息。小鸟当空飞过,鸟粪照样撒在佛头圆肩;大风穿江而来,草籽照样落地生根,于是大佛的1021个螺状发髻上,周而复始,青青葱葱地绿了一遍,又零零落落地黄了一遭。
可是在人们眼里,佛就是佛。佛端坐江边,那在风浪中出没的江舟,便多了双温暖的眼睛。佛不言语,但总是不厌其烦地聆听看人们絮絮的倾诉和无尽的祈求。
更何况,大佛的身上还燃烧着一团火,那是一千多年前,一位普通僧人用自己的生命点燃起来的守望之火。这位憎人叫做海通。
公元713年初夏,一位来自贵州的云游僧人,正行走在西去峨嵋山朝佛的路上。在嘉州岷江边待渡时,他目睹了江面上风狂浪急、渡船倾覆的惨痛一幕;悲戚的号哭之声,透过吼叫的风浪,一阵阵撞击着这位年轻僧人的心房。
就在一刹间,海通做出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他遥向峨嵋许下崇愿,要在凌云山前开凿一尊大佛,镇住滔天的恶浪。不完成这桩心愿,便不踏进峨嵋山。
这位贫寒的云游僧人当然知道这个美好的愿望他将要付出什么。于是海通开始了他二十年如一日的奔走化募生涯。
海通其实并没有看到大佛成像,在弥留之际,他让人将自己抬到波涌浪急的岷江边,坐成了一尊佛。
海通生前或许未曾想到,声势浩大的造佛工程在他去世后才真正开始。为了完成高僧未尽的心愿,远近民众都纷纷解囊,连远在长安的唐玄宗也下诏赐麻盐之税款以接济工程的巨大耗资。在几代匠人叮当不绝的锤凿声中,这个盛唐时期造像的第一大工程,也是迄今为止世界上最大的佛像,历经九十年终于告竣。
人们将大佛身后的海通栖居过的岩洞命名为海师洞。在狭窄潮湿的洞内,我们看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景象:一位寂目端坐的僧人,双手托着一只化缘钵,钵中盛满香油,油中则浸着一颗眼珠,一团火焰正从眼珠中跳出,轻轻地燃烧着,那是海通的眼珠,不,是海通的信念之火在燃烧。
当海通含辛茹苦募来一笔造佛的款项,当地官员竟前来诘难。海通为表明自己的心迹,慨然剜去眼珠。失去眼珠的海通向世人袒露的是一个怎样光明的世界。
海通盘膝端坐,枯槁的双手坚定地捧举着一团火焰,于是,那火便在大佛的身上燃烧了。
一个生命消逝了,另一个生命却因之而诞生。在海通洞内,我们只感到通体清凉,溽暑尽消,仿如经过一场清泉的沐浴。
背倚着凌云山的大佛,虽然不会行走,不会言语,也许,还只能永远采取一种坐姿,但在大佛身上,却有着那些虽然在跑、在笑,然而对世间的惨痛和不平麻木不仁的生灵所没有的东西,那是一种温暖的关爱,更是一种永恒的守望之情。
于是,你便能明白,为什么每天有那么多人,千里迢迢,风尘仆仆,来到大佛身边满怀崇敬地看一眼大佛,然后对着大佛悄悄地说些什么。
大佛是一个守望者。海通给了它特殊的生命,同时也赋予特殊的使命。于是,它便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守望着。守望着不羁的江水,守望着如许的岁月,更守望着人们无尽的希望。
仰望这尊大佛吧,不仅仅是因为它的宏伟、精美和悠久,还因为那一种默默的坚忍,那一种不移的守望精神。(信息来源:摘自《散文》)
编辑:明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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