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得安详
作者:一行禅师
活得安详
生命中充满痛苦,但它同时也充满了很多奇迹,像蓝天、阳光、婴儿的眼。痛苦不是全部,我们还必须去认识和体验生命中的奇迹,它们就在我们心中、我们周围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分钟。
如果我们既不愉快,也不安详,我们就不能与其他人分享安详和愉快,即使那些我们热爱的人,乃至我们的家人。如果我们既安详又愉快,我们的生命就能像一朵花一样地绽放,我们家里、社会上的每个人,都将得到我们的安详的濡润。
因为我们不能走出自我,所以痛苦。如果我们与世界上的苦难接触,受到触动,就可能进一步去帮助那些正在受苦的人,而我们自己的痛苦就在此间消失了。我们的日常生活、饮食方式都与世界政治形势相关。禅定就是为了深入地观察事物,为了弄清我们怎样才能改造我们的环境。改造环境就是改造我们的心,改造我们的心也就是改造我们的环境,因为环境就是心,心就是环境。觉照是重要的。
痛苦不是全部
生命中充满痛苦,但它同时也充满了很多奇迹,像蓝天、阳光、婴儿的眼。痛苦不是全部,我们还必须去认识和体验生命中的奇迹,它们就在我们心中、我们周围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分钟。
如果我们既不愉快,也不安详,我们就不能与其他人分享安详和愉快,即使那些我们热爱的人,乃至我们的家人。如果我们既安详又愉快,我们的生命就能像一朵花一样地绽放,我们家里、社会上的每个人,都将得到我们的安详的濡润。欣赏蓝天的美,我们需要做什么特别的努力吗?我们必须练习怎样才能欣赏它吗?不,我们不需要,我们本能地就会欣赏它。我们生命中的每一分钟、每一秒种其实都可以过得像欣赏蓝天时那样舒畅惬意的。无论我们处身何地、何时,我们都有能力欣赏蓝天、彼此的存在、甚至呼吸的感觉。我们不需要到中国去欣赏蓝天,我们不需要到未来去欣赏呼吸,我们可以马上去体会、欣赏这些事物。如果我们仅仅对痛苦保持清醒的意识,那将是很遗憾的。
在今天这种社会中,我们太忙了,几乎没有时间去关注我们所爱的人、哪怕我们自己的家人,也没有时间去关注我们自己。偶尔有些闲暇,我们也不懂得如何利用它使我们回归自我。我们有很多方式可以打发掉这些宝贵时间:打开电视、拎起话筒、开上小汽车到某地去。我们不习惯与自己相处,我们的所作所为就仿佛我们不喜欢自己、试图逃避自己似的。
禅定就是对正在发生和进行的事情保持觉照 我们体内的、感觉上的,心中的、世界上的,所发生的形形色色的事情:每天有4万儿童死于饥饿;超级大国们已拥有5万枚核弹头,足以把地球毁灭很多次。然而日出是美丽的,沿墙的玫瑰今晨开了,开成了一个奇迹。
生命既令人恐惧,又精彩绚丽。习禅就是去充分地体味这两者。请不要以为为了习禅我们就得板起面孔,不,事实上,为好好习禅,我们必须多多微笑。
前不久我同一群孩子坐在一起,一个叫蒂姆的男孩甜美地笑了。我说:"蒂姆,你的微笑很美",他说:"谢谢你",我告诉他:"你不用谢谢我,我应该谢谢你。因为你的微笑,使生活变得更亮丽了。不必说'谢谢你',你应该说:'不用谢'。"?一个孩子微笑了,一位成年人微笑了,这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在日常生活中,如果我们能够微笑,能够有安详愉快的心境,那么不但我们自己身心受益,而且每个人都将受到感染和滋润。这就是和平工作最基础的一项工作。当我看到蒂姆微笑时,我是那么快乐,如果他意识到他正在使别人感到快乐,那么他完全可以说:"不用谢。"
有时,为了提醒我们自己放松下来,拥有安详的心境,我们会希望专门留出些休整时间,比如纯粹、自然地过一天,在这一天里,我们可以悠闲地散步、微笑,与友人品味清茗,庆祝彼此的欢会,就好像我们是这个地球上最快乐的人。这不是逃避,而是一种治疗和康复活动。行禅坐禅中,厨房和花园劳作中,从早到晚,我们都可以练习微笑。开始你也许觉得微笑是困难的,那么我们就不得不思考一下为什么。微笑意味着我们是自己,意味着我们对自己拥有主权,意味着我们没有被淹没于无明当中。这种微笑,我们可以在佛菩萨的脸上见到。
我很乐意奉献一首小诗给诸位,当你练习呼吸和微笑的时候,你可以时常地默诵一下:吸进来,我身心安爽呼出去,我面带微笑安住于当下吧这一刻真美妙"吸进来,我身心安爽",念这一句就像喝了一杯冰水你会感到清凉,一种清爽的感觉扩散到全身。当我吸气念这一句话的时候,我真的感到呼吸使我的身体放松、心情宁静。
"呼出去,我面带微笑",你知道微笑的效果,它可以使脸上的几百条肌肉和神经系统放松。微笑可以使你把握自己,这就是为什么佛菩萨总是微笑的原因。当你微笑的时候,你会认识到微笑创造的奇迹。
"安住于当下吧",当我坐在这儿的时候,我不想其它任何地方,不想过去,不想将来。我坐在这儿,而且我知道我在哪儿,这是非常重要的。我们习惯于活在将来,而不是现在。我们常说:"等我毕业了,拿到哲学博士学位,那时候我就可以好好地活了。"等我们好不容易拿到博士学位了,我们会对自己说:"要想好好活,我得找个工作哩!"找到工作后,该买小汽车了。汽车买了,该买房子了。我们总是不能活在当下,我们习惯于将好好地活着推向遥远的、不可知的未来。如果现在这一刻不能好好地活,那么我们可能终其一生都不曾好好地活过。因此,生活的技巧如果我们不得不提及"技巧"这个词儿的话 就是:活在当下;清醒地意识到我们活在此时此地;人可以好好地活着的唯一一刻就是当下这一刻。
"这一刻真美妙",当下一刻是唯一真实的一刻。活在此时此地,品味当下一刻,是我们最重要的任务。"安爽,微笑,当下,美妙",我希望诸位都来试一试上述这种做法。
尽管生活是艰难的,尽管有时很难微笑,但我们还是不得不努力去做。就像我们彼此祝愿"早上好",那么这一天早晨就有可能成为美好的早晨。前不久一位朋友问我:"当我内心充满痛苦的时候,我怎么能强迫自己微笑呢?这太不自然了。"我告诉她,她必须能够面对她的痛苦微笑,因为痛苦不是我们生命的全部。人就好像一台很多频道的电视机,我们拧到佛的频道,我们就是佛;拧到痛苦的频道,我们就是痛苦;拧到微笑的频道,我们就是微笑。我们不能让一个单一的频道占领了我们。我们心中有一切事物的种子,我们一定要把握局势,恢复自己的主权。
当我们安详地坐下来,在觉照下呼吸和微笑的时候,我们成为真正的自己,拥有了对自己的自主权;当我们向一台电视节目开放自己时,我们就是在听任自己被这台节目所侵略。当然电视节目有时是好的,但大多数时候它们是极嘈杂无意义的。因为我们想要自我以外的其它东西,所以我们就呆坐在那里听任一台喧嚣的电视节目侵略我们、毁灭我们。即使我们的神经系统很紧张很难受,我们也没有勇气站起来关掉电视,因为一旦这么做了,我们就不得不掉过头来直面自己。
禅定则与此相反。它可以帮助我们回归真正的自我。习禅在当今这种社会是很困难的,所有的事物似乎在联手使我们远离真正的自我。我们有很多消遣工具,像录像带、音乐等等,都使我们与自我保持着距离。习禅则是保持清醒、微笑、呼吸。这些都是与沉溺、麻木、被动、消极的行为和心态相反的举措。为什么要回归自我呢?回归自我是为了看清楚正在发生的事情,而习禅正是要对正在发生的事情保持清醒意识眼下正在发生着什么,这是非常重要的。
设想你在期待着一个孩子的降生,你要为他(她)呼吸和微笑。请不要等到孩子生下了才开始关心他(她),你可以从现在就开始关心他(她),甚至更早。如果你不能微笑,那将是很严重的。也许你会想:"我太伤心了,微笑恰恰是现在最不应该做的事情",也许哭泣或喊叫最符合你的心情,但你的孩子会受到影响,故而你的任何情绪,所做的任何事情,都要考虑到你的孩子,为他(她)着想,以他(她)为出发点。
即使你的子宫中还没有孩子,一个孩子的种子却早已在了。即使你还没有结婚,即使你是个男人,你也应该认识到:一个孩子早已在那里了,下一代的种子早已在那里了。请不要等到医生告诉你你要有孩子了你才开始关心它。它早已在那里了。不论你是什么、你做什么,你的孩子都会受到影响。你吃下的任何食物、心中的所有焦虑都会影响到他(她)。你还能跟我说你不能微笑吗?想想孩子,为他(她)微笑,为下一代微笑。请不要告诉我微笑与你的悲伤不协调:痛苦是你的,与孩子何干?痛苦不是他的,也不是她的。
孩子们能很好地理解每个男人和女人都有一种觉醒、理解和爱的能力。很多孩子告诉我他们找不到一个人是没有这种能力的。一部分人容许它发展了,一部分人没有。但是每个人都拥有它。这种觉醒的能力、能够清醒地认识到你的体内、感觉上、知觉上、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事情的能力,被称作佛性,也即理解与爱的能力。既然佛的胚胎在我们心中,我们就应该给他(她)一个发展机会。微笑是很重要的。如果我们不能微笑,世界上就没有和平。和平不是由我们去举行一场反对核导弹的示威游行带来的,它是由我们微笑、呼吸和活得安详的能力缔造的。
三宝
我们很多人忧心世界形势,我们不知道哪一天炸弹会爆炸,我们感觉自己处于时代边缘。作为个体,我们无助而绝望。形势是这样地危险,不公正现象是如此普遍,危险是这样地迫近。在这种形势下,如果我们惊慌失措,事情只会变得更糟。我们需要保持冷静、清醒。禅修就是为了保持清醒并试图提供帮助。
我喜欢举一只小船穿越暹罗湾的例子,越南有很多被称为"船民"的人,他们乘着小船去国离乡。船经常会被困在汹涌的大海中或狂暴的风浪中,人们如果惊慌失措,船就沉没了。但是如果甲板上哪怕只有一个人能够保持冷静、清醒,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她)就有可能使整只船脱离危险。他(她)的面部表情、他(她)的声音传达着冷静、清醒的信息,于是人们就不知不觉地信任了那个人,听从他(她)的命令。如此一来,这样一个人就能拯救很多人的性命。
在某种程度上,我们的世界就像一条小船。与宇宙相比,我们的行星是一条非常小的小船。我们会很惊慌,因为我们的形势比汪洋中的一叶小舟好不了多少。你们大家都知道,我们已拥有5万多枚核武器,人类已经变成了一种非常危险的动物。我们需要能够静坐、能够微笑、能够安详地走路的人。我们需要具备上述能力的人,以拯救我们自己。大乘佛教认为,你们正是这样的人,你们每一个人都是这样的人。
我有一个学生叫Thich Thanh Van,他六岁就出家了,十七岁开始跟我学习。后来他成为青年社会服务学校的第一把手,在那里,在越战期间,他领导着几千名青年人重建被战争毁掉的家园,安顿了数万名从战区逃出来的难民。在一次事件中他遇害了。听到他的死讯时,我在哥本哈根。他是一个非常温和的出家人,非常勇敢。
当他还是沙弥的时候,大概六、七岁,他看到人们带着糕点和香蕉到寺庙里供佛。他想知道佛是怎样吃香蕉的,所以直到所有的人都回家了,他还在等。寺庙关门了,他透过门缝往里盯着看,等着佛伸出手来,拿一根香蕉,剥了皮吃掉。他等啊等啊,可是根本不见动静。佛看起来不想吃香蕉,除非他意识到有人在窥视他。Thich Thanh Van还告诉了我他童年时代的另外几个小故事。当他发现佛像不是佛的时候,他开始产生了疑问:佛在哪里?他觉得佛似乎并没有生活在人群中间。于是他得出一个结论:佛一定不是特别慈悲的,因为人成了佛以后,他们就遗弃了我们,到一个遥远的国度去了。我告诉他,佛就是我们,他们是用血肉骨头做的,而不是青铜或金银。佛像只是佛的象征,就像美国国旗是美国的象征一样。但美国国旗并不是美国人民。
"Buddh"这个词根的意思是觉醒、明了、智慧。那个觉悟了、具有智慧的他或她,就被称作佛。就是这么简单。觉悟、智慧和慈悲的能力被称为佛性。当佛教徒说"皈依佛"时,他们是在表达对他们自身所具有的理解和觉醒能力的信任。中国人和越南人说:"我回过头来,皈依自性佛。"加上"自性",事情就很清楚了,说明你自己就是佛。佛教中有三宝:佛、法、僧。佛,是觉悟的人;法,是培养智慧和慈悲的方法;僧,是和合觉醒的共住团体。三宝是互相联系的,有时很难将它们生硬分开。每个人都有觉悟、智慧和慈悲的能力,所以在我们心中既可以发现佛,也可以发现法,发现僧。对法和僧,我将多作些解释,但是首先我想说点关于佛的知识。佛是将他(她)的智慧和慈悲的能力发展到最高阶段的人。(梵文中,智慧是"Prajna",慈悲是"Karuma"和"maitri")。
智慧和慈悲不是两种东西,而是一种。假设某天早晨你儿子醒了,看到时间很晚了,于是他决定叫醒妹妹,好让她上学前有足够的时间吃早饭,可是恰巧妹妹很烦躁,她不但没说"谢谢你把我叫醒",反倒说:"闭嘴!让我一个人呆会儿!",还踢哥哥。于是哥哥很生气,想:"我好心好意把你叫醒,她还踢我?"于是他想到厨房向你告状,甚至想回踢妹妹,可是当他想起夜里妹妹咳嗽得很厉害时,他意识到妹妹一定是病了,或许是感冒了,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她举止这么粗暴的原因。于是哥哥不生气了。那一刻"Buddh"(觉悟)在他心中产生了,他理解了,清醒了。当你理解了以后,除了爱,你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去帮助人了。你不能生气。为了提升智慧,你必须练习用慈悲的眼睛看待一切众生。当你理解了的时候,你就是在爱。当你爱着的时候,你自然就会以一种能减轻人们痛苦的方式来做事。
觉醒、明了、智慧的人叫做佛。佛在我们每个人心中。我们都可以觉醒,富有智慧和慈悲。我经常告诉孩子们,如果他们的妈妈或爸爸非常有智慧和爱心,很有爱心,努力工作,认真顾家,笑得很可爱.像朵花一样,那么他们就可以说:"妈妈(爸爸),你今天一整天都是佛。"
两千五百多年以前,有一个人通过修行使他的智慧和慈悲达到了完美的程度。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件事:他的名字叫做悉达多。当悉达多还很年轻时,他就开始思考为什么生命中有这么多苦痛,为什么人与人之间没有足够的爱与理解。于是他离家到森林里去修习禅定、呼吸和微笑,成为一个沙门。为了使他的觉悟、智慧和慈悲发展到最高水平,他努力修行。他与五位沙门朋友一起,练习了几年的坐禅和行禅。尽管他们都是很聪明的人,可是他们还是失误了。比方说,他们每天只吃一个水果 一只芒果、一个番石榴,或是一只星果。有时人们夸张了,说悉达多一天只吃一粒芝麻,我去过印度悉达多修行的那座森林,我知道这是荒谬的,因为那儿根本没有芝麻。我也看到了尼连禅河(Anoma River),他在那里洗过几次澡。我还看到了传说中他坐在下面成佛的那棵菩提树,不过我看到的菩提树不是原来的那一棵,而是原来那棵树的玄而又玄的玄孙。
有一天悉达多感到太虚弱了,以致他不能坚持坐下去了。因为他是一个聪明的年轻人,所以他决定到村庄里要点吃的 香蕉、点心或其它什么东西。但是他才走了四、五步,就昏倒在地上。过度的饥饿使他失去了知觉。如果不是一位提着牛奶的少女进村时看见了他,走上来,他可能会死掉的。少女发现他还活着,还有呼吸,但是非常虚弱,于是她就拿了个碗给他嘴里灌了些牛奶。开始悉达多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他的嘴唇动了,开始喝牛奶。他喝了满满一碗牛奶,感到好多了,慢慢地坐了起来。他看上去相貌端严,因为他是个非常非常英俊的人。现在人们给他塑的一些像不那么好看,有时候看起来满脸怨气,面无笑容。但实际上他是个非常美的人,挤奶的少女以为他是山神,于是就跪下来给他行礼,可悉达多伸臂拦住了她,并对她说了一句话。你们猜他说了什么?
他说:"请再给我一碗牛奶。"因为他看到牛奶使自己恢复了体力,于是他领悟到只有身体强壮了,禅定才有可能成就。少女很高兴,又给了他一碗牛奶,并询问他的情况。悉达多告诉她,自己是个沙门,刻苦修习禅定,想把慈悲与智慧发展到最高水平,好帮助其他人。少女问她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悉达多说:"你能每天午时给我一小碗米饭吃吗?这将给我很大的帮助。"于是从那天起,少女每天给他带来一些香蕉叶包着的米饭,有时候还带来一些牛奶。
另外五个与悉达多一起修行的沙门很鄙视他,认为他丧失了志节。"我们一起到别的地方去修行吧。悉达多开始喝牛奶吃米饭了,他坚持不了苦行了。"但是悉达多的修行却进展得非常好。他恢复健康以后,夜以继日地打坐,他的悟解、智慧和慈悲飞速地发展着。
一天,悉达多在尼连禅河(Anoma River)洗过浴之后,他感觉到他只需要再打一座,他的修行就会有一个质的飞跃,他将成为一个彻悟的人。落座之前,他照例先行禅,这时一个牧童从旁边经过。在印度,2500年以前,牛是用来犁田的,牧童的工作是放牧,给它们洗澡.切草给它们吃,照管它们等等。
当这个牧童经过时,他看到悉达多安详地走着,不由地立刻喜欢上了他。有时候我们看到某个人,会非常喜欢他(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小牧童想说点儿什么,又很害羞,上前三、四次,才说:"先生,我很喜欢您。"悉达多注视着他,说:"我也喜欢你。"牧童受到鼓励,说:"我真想送点东西给您,可实在没什么可送的。"悉达多说:"你倒真的有我需要的东西。你有刚割下来的很好的青草,如果你愿意,可以给我一抱。"能给悉达多点儿什么东西,牧童太高兴了,悉达多谢过了他。牧童离去后,悉达多铺开青草为垫,在上面开始打坐。
当他坐下来的时候,他暗暗发誓:"不得圆满正觉,誓不起座。"怀着坚定的决心,他彻夜打坐,当天空晨星闪烁的时候,他彻悟了,成了一个圆满的觉者,一位拥有了最高的智慧和慈悲的佛。
佛陀在原地呆了两个星期,微笑、呼吸,享受法喜。每天挤牛奶的少女给他送饭,牧童也来看望他。他教他们智慧、慈悲和觉悟。巴利文经典中有一部《牧牛经》,经中列举了一个牧童应具备的十一种本领。诸如:能辨识出自己的牛群,生烟驱蚊,护理牛身上的伤口,帮助牛群渡河,找到有丰美水草的地方放牧。列举完这十一条之后,佛陀告诉诸比丘,禅定也类似于此,于是他又相应地列举了十一项沙门应具备的本领,如能辨认出一个人的五蕴,等等。很多佛陀传记忽略了佛陀在菩提树旁度过的这两个星期。他与挤牛奶的少女和牧童在一起,悠闲地散步,其乐融融。我敢肯定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否则佛陀怎么会讲《牧牛经》?实际上,牧童长大以后,一定成了佛陀的弟子,有一天,当他坐在集会的前面时,佛陀就讲了这部经。
两个星期后,佛陀意识到他必须离开菩提树下的座位去与其他人分享他的智慧和慈悲。他告诉挤牛奶的少女和牧童:"我很抱歉,我必须离开这儿了。我们在一起很快乐,可是我得去和成年人共事了。"他思考着谁能够分享他的智慧和慈悲,他想到了曾与他一起修行的五位朋友。为了找到他们,他整整跋涉了一天。当他恰巧碰到他们的宿营地时,他们刚刚结束了下午的坐禅。他们坐禅很勤奋,现在已是瘦骨嶙峋。他们中的一个人看到悉达多来了,对同伴们说:"如果他来了,不要站起来,不要到门口去迎接他,不要给他打水洗手脚。他没有坚持苦行,而是吃了米饭、喝了牛奶。"但是当悉达多到来时,他是那样地富有摄受力和安详,以致五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给他水洗手足,还让他坐到上座。佛陀对他们说:"朋友们,我发现了一种发展智慧和慈悲的方法,请坐下来,让我教给你们。"五个人开始不相信,他们说:"悉达多,我们一起修行的时候,你放弃了苦行。你喝牛奶、吃米饭,怎么可能成为一个圆满的觉者?我们不信。"佛陀说:"朋友们,我对你们撒过谎吗?"五个人此时回忆起来,事实上,悉达多从未对任何人撒过谎。"我从来没对你们撒过谎。我是一个圆满的觉者,我将成为你们的老师。坐下来,听我讲。"于是五个人就坐下来听佛讲法。这是他第一次讲法,是针对成年人的。如果你想阅读他这一次的讲法,你们可以在一部解释佛教基本教义的精彩经典中找到它,这次所说的法,概括起来,即四圣谛:苦、集、灭、道。我读过很多佛陀的传记,我把他看作是一个与我们一样的人。有时候艺术家们把他画得不像人类中的一员。事实上,他是一个人。我看了那么多佛像,但是没有多少是真正美丽而简单的。如果什么时候你想画张佛像,在拿起笔开始画之前,请先坐下来呼吸五或十分钟,微笑着,然后画一张简单的佛像,美丽而简单,面带微笑。如果愿意的话,你还可以在他周围画些小孩。佛陀是年轻的,但是不瘦,也不严厉,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我们必须这样画,因为,当我们看到佛的时候,一定也会像牧童和挤奶少女一样马上喜欢上他。
当我们说:"我皈依佛"时,我们应该也领悟到"佛皈依我"这层含义,因为没有后者,前者就不完整。佛陀需要我们把觉悟、智慧和慈悲变成实实在在的东西而不仅仅是名相,它们必须是实实在在的、对生命有实实在在的影响的东西。无论什么时候我说,"我皈依佛",我都会听到"佛皈依我"的回响。这儿有首诗,是种树或种其它植物时念的:
我把自己托付给大地
大地把她托付给我
我把自己托付给佛
佛把她托付给我
"我把自己托付给大地"就像"我皈依佛"(我把自己与植物统一起来)。植物因大地而生而死,植物皈依大地、皈依土壤。大地把她托付给我,是因为每片落叶腐烂后使土壤变得更肥沃了。我们知道肥美的土层是由于植物腐烂、变成了有机肥滋养了的缘故。如果大地一片碧绿、美丽,那也是因为有了植物。因此,植物需要大地的同时,大地也需要植物,需要植物以优美、生机勃勃的姿态来展示自己。所以当我们说:"我把自己托付给大地"的时候,我,这株植物,必须还要听到这句的下文:"大地把它托付给我。"这样一来,"我把自己托付给佛,佛把她托付给我"现在就很清楚了:释迦牟尼佛的智慧与慈悲需要通过我们才能变成一种活生生的现实。在我们的生命中再现。因此,我们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就是要去实现觉悟,实现慈悲,实现智慧。我们都是佛,因为只有通过我们,智慧和慈悲才能成为现实,并产生效果。Thich Thanh Van是在他努力助人的过程中被杀害的,他是一个好佛教徒,一个好佛,因为他能够帮助数以万计的人民、战争受害者。因为他,觉悟、智慧和慈悲成为了现实。所以我们把他叫做一个"佛身"(Buddhakaya)。为了使佛教成为一种活生生的东西,一定要有一个佛身作为觉悟能力的具体化。否则佛教就成了一句空话。Thich Thanh Van是一个佛身,释迦牟尼也是一个佛身,当我们实现了觉悟,当我们正满怀智慧和慈悲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佛身。
三宝中的第二宝是"法"。法就是佛陀的言教。它是智慧和慈悲的方法 即怎样去理解、怎样去使理解和爱变成实实在在的东西。在佛陀入灭以前,他对弟子们说:"亲爱的人们,明天我的色身虽然不在这里,但我的法体(my teaching body)将永远在这里护助你们。你们可以把它当作自己的老师,一个永远不会离开你们的老师。"这就是法身(Dhamakaya)的诞生。法也有其身,即教身,或方法之身。你们可以看到,法身的意思是非常简单的,尽管大乘人把它搞得很复杂。法身的意思就是佛陀的教言、实现智慧和慈悲的方法。后来它演变成万物存在的超逻辑根据。任何能够帮助你警醒的东西都有佛性。当我独自一人时,一只鸟儿向我啼鸣,我回归了自我,呼吸,微笑。有时它会冲我鸣叫很多次,我就微笑着对鸟儿说:"我已经听到了。"不仅仅是声音,一些情景也可以提醒你回归真正的自我。清晨当你打开窗户,看见阳光流泻进来时,你可以把它当作法音,这样它就成了法身的一部分。那就是为什么觉者在任何事物中都能看见法之显现的原因。一只卵石,一棵翠竹,一声婴啼,任何事物都可以成为法音、法的呼唤。我们应当能够这样去练习。
有一天,一个僧人去参谒Tue Trung 越南13世纪最著名的法师。那时佛教在越南很盛行。僧人问:"什么是清净法身?"Tue Trung禅师指指马粪。这是一个对法身的不恭敬的指示,因为人们当时都在用"清净"一词来描述法身。你不能用言语来描述法身。即使我们说它清净,那也不意味着它可以从不净的事物中分离出来。真实,终极真实,是远离一切形容词的,亦净亦垢。所以他的回答是为了动摇僧人的意识,以便他清洗掉所有这些形容词,从而见到法性。老师也是法身的一部分。因为她(他)帮助我们觉悟,她看东西的方式,日常生活的方式,待人接物的方式,对待动植物的方式,都能帮助我们在生活中实现智慧与慈悲。
教化的方式有多种:言语教化、书本教化、磁带教化。我有一位朋友,他是一个越南禅师,很有名,但是却没有多少人有条件亲近依止他,因此,居士们就录了他的讲法磁带,于是他就以"磁带和尚"而闻名全国。他现在还在越南。政府刚把他赶出他所在的寺庙,所以他不得不去另一个地方行化。他被禁止在胡志明市讲法,因为如果他在那儿讲法,会有太多的老百姓去听,而这是政府所不喜欢的。
即使他不讲法,他的存在对于我们保持清醒也是非常有益的,因为他是法身的一部分。法身不仅表现为言语、声音,它还可以仅仅以存在这种形式来表现自己。有时候我们什么也不做,却比做了很多事情还要有用。这种情况,我们称之为"无为"。这就像风暴中的小船上那个镇静的人,他毋须多做什么,只需保持镇定就行了这样,情势就可能发生变化。这也是法身的一种表现形式:不说话、不讲法,而只是存在着。
这不仅在人类这里是真实的,在其它物种那里也同样如此。看看你院子里的树吧,橡树就是橡树,这就是它必须做的一切。如果橡树不是橡树,那我们大家就麻烦了。因此,橡树正在说法。不需要做任何事情,不必在青年社会服务学校里服务,不必讲法,亦不必坐禅,橡树只以它在彼处的存在就给了我们大家极大的帮助。每次我们看到它,我们就有一种信任之感。夏季我们坐在它的下面,感到凉爽、轻松。我们知道,假如没有橡树,没有所有其它的树,我们就没有可呼吸的新鲜空气了。
我们也知道在我们过去的生命中我们曾经是树。也许我们自己就曾是一棵橡树。这个看法不仅仅是佛教的;更是科学的。人类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物种 我们只是晚近才在地球上出现。在此这前,我们是岩石、是空气、是矿物质,然后成为单细胞的生物。我们曾是植物,曾是树,现在变成了人。我们必须回忆一下我们过去的存在状态,这个不难。你只要坐下来,呼吸、观照,就可以看见你过去的存在状态。当我们冲一棵橡树吼叫时,它不会觉得受伤害;当我们表扬它时,它也不会翘尾巴。我们可以从橡树这里学到法,故而橡树也是我们法身的组成部分。我们可以向周围和心中的一切事物学习。即使我们不在禅定中心,我们仍可以在家练习,因为我们周围处处皆法。每件事物都在说法。每只卵石、每片叶子、每朵花都 在宣讲《妙法莲华经》。
僧伽是和合的、觉醒的共住团体。僧身(Sanghakaya)是一个新梵文词。僧伽也需要一个身。当你与家人共住,练习微笑、呼吸,发现你和孩子们自性中的佛身时,你的家就成为一个僧伽。如果你家里有钟,那么钟也就成为你的僧身的组成部分,因为钟为你的修行提供帮助;如果你有坐垫,坐垫也成为僧身的组成部分。很多事物都在帮助我们修行,比方说我们呼吸的空气。如果你家附近有个公园或者有条河,那么你就很幸运了,因为你可以享受行禅的乐趣。你必须发现自己的僧身,去邀请朋友来跟自己一起修行,体味茶禅,一起坐禅、行禅,所有这些努力都是为了使你在家中建立起自己的僧身。如果你有了僧身,修行就容易多了。
悉达多,这位未来佛,当他与他人一起修行时,开始喝牛奶,所以五个与他共住的沙门离开了他。于是悉达多就把那棵菩提树纳入了他的僧身,他也把牧童、挤牛奶少女、河流、树木、周围的鸟儿都纳入了他的僧身。在越南,有些人住在劳改营里,他们没有同修,没有禅定中心,但是他们修行。他们不得不把其它事物视为他们的僧身的组成部分。我认识有些在牢房里练习行禅的人,这是他们出狱后告诉我的。所以在我们还很幸运的时候,当我们还有能力发现那么多有利因素去建立我们的僧身时,我们应当马上就去做。一位朋友,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兄弟姊妹,我们的屋宅,我们后院的树,所有这些都可以成为我们僧身的组成部分。实践佛教、练习禅定是为了使我们变得宁静快乐,充满智慧和慈悲。通过这种方式,我们为家庭和社会的幸福与和平而工作。如果我们仔细观察,三宝实质上是一体的。其中的任何一宝都包含另外两宝。佛中有佛性、佛身,佛中也有法身,因为没有法身,他就不可能成佛,佛中也有僧身,因为他与菩提树、别的树、鸟儿及自然环境共进早餐。在一个禅定中心,我们有僧身,因为我们是在这里练习增长智慧和慈悲的方法,所以这里也有法身(方法和教言)。而教言不通过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和身体是不能成为现实的,所以这里也有佛身。
如果没有佛和法,也就无所谓僧伽了。如果没有你,佛就不是现实,它仅仅是个理念。没有你,法就没有人来实践 法是要人来实践的。没有你们每个人,就无法组建僧伽。那就是为什么我们在说"我皈依佛"、"我皈依法"、"我皈依僧"时,同时我们也听到"佛皈依我"、"法皈依我"、"僧皈依我"的原因。
受和想
根据佛教所说,人是由五蕴构成的:色(意思是身体,包括五官和神经系统)、受、想、行、识。下面我来讲一下受和想。
每天我们会有很多感受。有时候我们很快乐,有时候很痛苦,有时候很生气,有时候很恼怒,有时候又很害怕。这些感受充斥了我们的意识和心灵。一种感受持续了不久,另一种感受就接踵而至,接着又是第三种……,就仿佛有一条感受之河,需要我们去应付似的。练习禅定就是要对每一种感受都了如指掌。
关于佛教心理学方面的阿毗达磨论说,受可分为三种:乐受、苦受、不苦不乐受。当我们踏到一棵刺上面,会产生苦受。当有人对我们说好听的:"你真聪明"或"你真美"时,我们会产生乐受。不苦不乐受就比如你坐在那里,既不觉得苦,也不觉得乐。但是我曾读过《阿毗达磨论》,并且自己也修行,我发现这种分析是不正确的。所谓的"不苦不乐受"可以转变为非常快乐的觉受。如果你优雅地坐下来,练习呼吸和微笑,你会变得非常快乐。当你这样坐着的时候,意识到你很惬意,没有牙疼,眼睛能看到形形色色的事物,这感觉不是很棒吗?
对有些人来说,工作是苦。如果他们不得不工作,他们就感到痛苦。对另一些人来说,如果禁止他们工作,那才叫苦。我每天做很多种工作,如果你们不允许我装订书册,不许从事园艺劳动,不许写诗,不许练习行禅,不许教小孩子,我将悒悒不乐。对我来说,工作是乐。苦和乐取决于我们看问题的方式。
我们把"看"叫做不苦不乐受。然而为了能看见东西,一个失明的人可能愿意献出一切。如果她突然复明了,她将把这视为一个怎样神奇的礼物呵。可是我们这些有眼睛的人,能看到形形色色的事物,却常常不快乐。我们应该练习改变这一点。走出门去,看看树叶,看看花,看看小孩子,看看云,我们就会变得快乐了。快乐与否取决于我们是否有觉照。当你牙疼时,你会想,牙要是不疼我就很高兴了。但是你牙没疼的时候,你也常常仍然是不快乐的。如果你练习觉照,你就会像突然变得很有钱了一样,变得快乐异常。学佛修行就是一种享受生活的睿智的方式。幸福唾手可得,去体验它吧。我们每个人都有能力把不苦不乐受转变成非常快乐的觉受,而且可以使它停留很久。这也是我们在坐禅、行禅时所练习的内容。如果你很快乐,我们所有的人都将从中受益,社会将从中受益,一切众生亦将从中受益。
在禅宗寺院里,禅堂外面通常有一块木板,上面有四行字。最后一行是:"不要浪费你的生命。"我们的生命是由日子和小时构成的,每一个小时都很珍贵。扪心自问,我们浪费过自己的小时或日子吗?我们是不是正在浪费自己的生命?这些问题很重要。学佛修行就是为了在每一个时刻都真正地活着。当我们练习坐禅、行禅时,我们想尽办法要做到尽善尽美。在这一天中余下的时间里,我们还要接着练习。虽然这要困难得多,但并不是不可能的。我们要把坐禅行禅时的心态尽可能地扩展到这一天中没坐禅没行禅的时间里去。这是习禅的基本原则。
"想"包括我们对现实世界的各种想法和名相概念。当你看到一枝铅笔时,你想着它,但是这枝铅笔本身与你意识中的铅笔可能是不同的。当你看到我时,你面前的这个我与你所想的我可能是不同的。为了想得正确,我们需要直面事实,实事求是。当你看着夜空的时候,你可能会看到一颗美丽的星星,并朝它微笑,可是一位科学家会告诉你,这颗星星早已不在那儿了,它在一千万年以前就已经不存在了。所以我们的"想"并不总是正确的。当我们看到无限美丽的夕阳时,我们很高兴,以为太阳在那儿与我们在一起。事实上八分钟前它就已经落到了山背后,因为日光到达地球的时间需要八分钟。这个事实令人难以置信之处就在于:我们从来没有看到过此刻的太阳,我们永远只能看到过去的太阳!再假设你在薄暮冥冥中行走,突然看见一条蛇,你尖叫起来。可是待你打开手电一照 ,却发现那只不过是一截绳子而已。这也同样是一个"想"的错误。日常生活中我们有很多错误的想法。如果我不理解你,我随时都有可能生你的气。我们不能互相理解,这就是人类痛苦的主要根源。
一个雾朦朦的早上,一个男人划着小船逆流而上。忽然间,他看见一只船顺流而下,直冲他而来,丝毫没有闪避的意思。他大喊:"小心!小心!"可是船直向他冲过来,他的船差点儿被撞翻了。这个人火冒三丈,开始冲另一个人大吼一通,想给他一点儿教训。可是当他靠近看的时候,却发现那只船上空无一人。原来不过是系船的缆绳松开了,结果船就顺水飘流而下。于是这个人所有的怒火一下子就化为乌有,他不由地哈哈大笑起来。如果我们的想法不正确,它们会给我们带来很多不良的感觉。为了不误入歧途、陷入痛苦和不良的感觉中,为了看清事物的本来面目,佛教教给我们应该怎样去深入地观察。
佛陀教导我们说:"彼是故此是"。你明白吗?因为你微笑了,所以我很高兴。此是故彼是,彼是故此是,这就叫"因缘共生(dependent co-arising)"。假设你和我是朋友(事实上,我希望大家都是朋友),我的健康和幸福在很大程度上受你的影响;而你的健康和幸福在很大程度上也受我的影响。我对你负责任;你对我负责任。我做错了任何事情,你也会遭殃;你做错了任何事情,我也会遭殃。所以,为了照管好你,我就必须先照管好自己。
巴利文经典中有个故事:一对父女在马戏团表演,父亲要把一根很长的竹竿放到前额上,女儿则要爬到竿顶。他们做这个表演时,人们就会给他们一些钱,买米饭或咖哩食品吃。一天,父亲对女儿说:"亲爱的女儿,我们必须照顾好对方。你必须照顾好爸爸,我也要照顾好你,这样我们就安全了。我们的表演太危险了。"因为如果她摔下来,摔断了腿,他们就没有饭吃,无以为生了。"女儿,我们必须照顾好对方,好维持生计。"女儿是很聪明的。她说:"爸爸,你应该这样说:'我们每个人都要照顾好自己,这样我们才能维持生计。 '因为在表演中你应该照顾好你自己,你也只管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你站得稳稳的,随时保持警惕,这就是帮了我的忙。爬竿时我也会照顾好自己,小心翼翼地爬,不能出任何差错。你照顾好你自己,我照顾好我自己,这样我们才能继续维持生计你应该这样说,爸爸。"佛陀赞同女儿所说的话。
所以我们是朋友,我们是否幸福受彼此的影响。根据上述教导,我必须照顾好我自己,你也必须照顾好你自己。这就是我们互相帮助的方式,这是最正确的想法。如果我只是指指划划地说:"别干这个,你去干那个,"而不照顾好自己,我可能会做很多无益的错事。我必须照顾好自己,知道我要对你的幸福负责,如果你也清楚这一点并像我一样做,那么一切事情就都好办了。这就是佛陀关于"想"的教导,是建立在"因缘共生"法的基础上的。你们看,佛教很容易学吧?!
佛陀有一个帮助我们理解我们所想的对象的特殊方法。他说,为了理解你想理解的事物,你必须和它成为一体。这个方法是可以练习的。大约十五年以前,我经常帮助一个委员会为越战中成为孤儿的孩子们做事。委员会的人从越南发出求援书,那是一张纸,纸的一角上有孩子的照片,上面写有该孤儿的姓名、年龄及其它情况。我们按要求将它从越南语译为法、英、荷、德等国语言,以寻求资助者,好让孩子们有饭吃、有学上,并把他(她)安置到某位叔叔或阿姨或祖父母的家中,然后委员会就把资助者的钱送到照管孩子的那个家庭成员手上。
每天我帮忙把大约30份求援书译成法文。我做这件事情的方法是看那个孩子的照片。我不读求援书,而是先花时间去端详那个孩子的照片。通常三、四十秒以后,我就与那个孩子合为一体了。我不知道这是怎样发生的或者为什么,可当时的情形一直是这样的。然后我就提笔把求援书的话译到另一张纸上。后来我发觉当时作翻译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已经成为一体了的孩子和我。端详着他(她)的脸,看着看着,我被触动了,然后我就变成了他,他也变成了我,然后我们一起来做这个翻译。这是非常自然的。为了能做到这一点,你并不必做很多冥想练习。你只要看着,允许自己与孩子合为一体,然后你就把自己融进了那个孩子的形象中,孩子也把自己融进了你中。这个例子,是用来说明佛陀教给我们的有关"想"的方法的。为了理解某个事物,你必须与该事物融为一体。法语中有个词叫"comprendre",意思是理解、了解、领会。"com"的意思是"成为一体","一起","prendre"意思是"取"或"抓"。去理解某件事物就是把这件东西拿过来,然后和它成为一体。印度人对此有个很精彩的例子:一粒盐想知道海水有多咸,为了这个目的,它把自己投入大海,融于海水中,于是它得到了最完美的答案。
今天核物理学家们对此已有同感。当他们深入到小于原子的粒子世界时,他们在其中发现了自己的心念。电子首先是你对电子的概念。你所研究的对象,不再同你的心念分开,你的心念大量地存在于研究对象中。现代物理学家认为"观察者"(Observer)这个词已经站不住脚了,因为观察者是同他的观察对象两分的。他们发现,如果你保持这种两分状态,你就无法在小于原子的核科学中深入下去。所以他们提出了"参与者"(Participant)这个 词。你不再是观察者,而是一个参与者。这也是我每次讲演时的感觉。我不希望听众独立于我和我的演讲之外,只是观察和听。我希望他们能与我融为一体,同呼吸、同体验。为了得到正确的理解,演讲者和听众必须合为一体。"不异"(Non duality)意味着"不二",但是,"不二"同时也意味着"不一",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说"不异"而不说"一"的原因。因为有一就有二,如果你想避开"二",你就必须也避开"一"。
从佛陀时代开始,《四念处经》就一直作为禅定的基础手册,上面写道:"行人须观身如身,观受如受,观心如心,观法如法。"这话的意思很清楚。"观身如身"这个重复不仅仅是为了强调身的重要性。观身如身的意思是说,你不要站在事物之外去观察它,你必须与它成为一体,没有能观和所观的分别;你不应该把你的身体当作你的观察的对象,你必须与它一体不二。这样一来,意思就很清楚了。"不二"就是佛教禅修的关键词语。
光坐着是不够的。我们同时还必须"是"。是什么?是某种东西,你不可能是什么都不是。吃,你必须吃某种东西,你不可能吃什么都没有。觉照,也是觉照某种东西;生气,是对某些人事生气。所以"是"也是"是某件东西",这件东西就是:在你的体内,在你的意识中,在你的感觉领域以及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事情。
静坐的时候,你坐着,并且你是。你是什么?你是呼吸。你不仅仅是呼吸着的那个人你同时就是呼吸和微笑本身。你就象一台有一百万个频道的电视机,当你拧到呼吸的频道,你就是呼吸;当你拧到恼怒的频道,你就是恼怒。你与它们是一体的,恼怒和呼吸不是你身外之物。你如实地观照它们,因为你与它们是一体的。
如果我有生气的感觉,我该怎样就此进行静观呢?作为一个佛教徒,或者一个聪明人,我应该怎样对付它呢?我不会把生气视为我必须与之战斗、或者要动手术把它割掉的、某种异己的东西。我知道生气就是我,我就是生气,两者是不二的。我必须以细心、爱、温柔和非暴力的方式来对待它。因为生气是我,所以我必须用爱和细心来照顾它,就像照顾一位小弟弟或小妹妹一样。因为我自己就是生气,我处在生气中,我就是生气。在佛教中,我们不把生气、憎恨、贪婪当作是我们必须与之战斗的、需要摧毁和消灭的敌人。如果我们消灭了生气,我们就是消灭了自己。这样对待生气就如同把自己变为战场,把自己割裂为敌对的两方,一方站在佛的一边,一方站在魔的一边。如果你用这种方式去战斗,你就是在对自己施暴。如果你对自己都不能慈悲,那么你又岂能对他人慈悲?当我们生气的时候,我们必须提起觉照:"我生气了。生气是我。我是生气"。 这是要做的第一件事。
在怒火较小的情况下,辨认出这股恼怒情绪,一个微笑、几次呼吸,通常就足以把它转变为某种积极情绪了,如宽恕、理解、爱等等。恼怒是一种破坏性的能量。我们无法消灭这种能量,而只能把它转化为某种建设性的能量。宽恕、理解都是一种建设性的能量。假设你身处沙漠,只有一杯泥水,你必须把这杯泥水变成一杯可以喝的清水,而不是一扔了之。于是,你可以把它放一会儿,不久水就澄清了。我们必须用同样的方法,把怒火转化成某种更具建设性的能量,因为怒火就是你。当你生气时,除了生气之外,你还剩下什么了呢?这种转化,就是禅定的工作。
上次我举过一个例子:开始哥哥生妹妹的气,后来发现妹妹发烧了,于是哥哥理解了,开始关心她,并尽可能地帮助她。在这里,生气这股破坏性的能量,因为理解而被转化成爱的能量。总之,就生气进行禅观首先要提起对生气的觉照:"我就是生气",然后深入地观察生气的本性。生气是由无明产生的,是无明的坚强盟友。
"想"就是有关我们的身体、感觉、心灵、自然和社会等方面的思想观念。为了见到橡树的佛性,看到它作为法师的功能,我们必须对它有正确的"想"。为了发现我们的政治、经济制度哪些地方出现了疵漏,我们必须正确地"想"。"想"对于我们的健康和安宁是很重要的,我们应该把"想"同情绪、无知和妄想区分开来。在佛教中,知见被视为智慧的障碍,就像一个冰块堵住了流水。据说当我们认定某事物是真理并执著于它时,即使是真理本身化现为人前来敲我们的门,我们也不会开的。为了让事物在我们面前充分地展示自己,我们需要做好放弃一切有关它们的成见的准备。关于这一点佛陀曾讲过一个故事。一个年轻的鳏夫非常疼爱他五岁的儿子,某天他因事外出,土匪来了,烧毁了整座村庄,掳走了他的儿子。当他回来时,看见满目残垣,惊骇万分。他以为一具烧焦了的幼童尸体就是他的儿子,不由地撕扯自己的头发,捶胸顿足,号啕大哭起来。他为"儿子"举行了一个火葬仪式,把骨灰收集起来 ,装进一只非常精美的丝绒袋里。劳作、睡眠、吃饭时,他一直把这只骨灰袋带在身边。
有一天,他儿子从土匪那里逃回家来了,半夜时分来到父亲的新茅舍,他敲着父亲的门。你可以想象,那时年轻的父亲仍带着那只骨灰袋,泪流不已。父亲问:"谁呀?"孩子说:"我,爸爸,开门哪,是你儿子。"在痛苦的精神状态下,父亲以为是些调皮孩子对他搞恶作剧,他大吼着赶那孩子走,接着又哭泣起来。儿子频频敲门,可是父亲就是不开。过了一段时间,孩子终于走了。从那时起,父子再也没相见过。讲完这个故事以后,佛陀说:"某时某地你认为一件事情是真理。如果你太过分地执著于它,那么当真理本身化现为人前来敲你的门的时候,你也不会开的。"
执定知见不是理解的好办法。理解意味着抛开你的知见。你必须能够超越你的知见,就像爬梯子一样。如果你在梯子的第五层,以为自己已经爬得很高了,那么你就没希望爬到第六层上去。这其中的诀窍是放下。佛教的理解方法就是:为了超越,要把知见置之一边。这是最重要的教导。这就是我为什么用水之喻来谈论理解的原因。知见是坚硬的,它堵住了理解之路。水能流动,能渗透。
修行的心
修禅不是为了远离社会、逃避社会,而是为重新进入社会做准备。我们把这叫做"人间佛教"(可译为"入世的佛教"engaged Buddhism)。当我们去禅定中心时,或许会有这种感觉,即我们把一切家庭啦、社会啦、与家庭、社会相关的一切啦 都置诸脑后,为了修行和寻找安宁,我们作为一个个体来到这里。这是一个错觉,因为在佛教里没有个体这回事。
就好比一张纸,它是一个结果,它是由很多可以被称之为非纸的因素构成的,个体是由非个体因素构成的。如果你是个诗人,在这张纸里,你将会清楚地看到云朵在飘飞没有云就没有水,没有水树就不能生长,没有树就不能造纸,所以说纸里有云朵。纸的存在依赖于云的存在,纸和云的关系是如此密切。让我们再想想其它事物,比如说阳光。阳光对一张纸的形成也是非常重要的 没有阳光,森林就不能生长;同样的,没有阳光,我们人类也不能生存。为了砍树,伐木工人也需要阳光。为了成长,树木也需要阳光。因此在这张纸里,你还可以看见阳光。如果你看得更深一些,用菩萨的眼睛来看,用觉者的眼睛来看,那么你在其中看到的就不仅仅是云朵和阳光,而是一切事物:小麦(做成面包,成为伐木工人的食物),伐木工人的父亲……等等。一切事物都在这张纸中。
《华严经》告诉我们,你无法指出任何一件与这张纸没有联系的事物。所以我们说,"纸是由非纸的因素组成的。"云是一个非纸的因素,森林是一个非纸的因素,阳光是一个非纸的因素,这张纸就是由所有这些非纸因素构成的。如果我们把这些非纸因素归还给它们的来处 把云还给天空,阳光还给太阳,伐木工人还给他的父亲 这张纸就空了。
但到底是什么空了呢?一个孤立的自我空了。纸是由所有这些非"我"(非纸)的因素构成的,如果我们把所有这些非纸因素取出来,这张纸就真的空了 一个独立的自我空了。在这个意义上讲,空意味着这张纸包含着一切事物,包含着整个宇宙。这张薄薄的纸的存在证明了整个宇宙的存在。
同理,个体由非个体的因素构成的。你怎能指望进入禅定中心时把一切都置诸脑后呢?你放入心中的那种痛苦,正是社会本身。你是带着痛苦一起来的,你是带着社会一起来的,你是带着我们大家一起来的。当你修禅时,不仅仅是为你自己,也是为整个社会在做这件事;你不仅仅是为自己的问题来寻求解决方法,而是为我们所有的人。树叶常被视为树的孩子。是的,它们是树的孩子,因树而生,但它们同时也是树的母亲,树叶把天然的树液、水、矿物质、阳光、空气组合到一起,把它转化成一种能够为树提供营养的复合树液,这样一来,树叶就成了树的母亲。同样地,我们大家都是社会之子,但我们同时也是社会的母亲,我们必须对社会尽责。如果我们完全脱离了社会,我们就不能够把它改造成一个更适合我们和我们的孩子居住的地方了。树叶与树是由树干连接在一起的。树干是非常重要的。
我在我们的团体中从事园艺劳动有很多年了。我知道移植插条有时候是很困难的。有些植物不容易移植,所以我们就使用一种蔬菜激素,使它们更容易在土壤中扎根。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在禅定中发现某种药粉,能够使那些脱离了社会的人重新植根于社会。禅修不是一种对社会的逃避,而是重新武装自己,以便使自己有能力进入社会,做一片滋养大树的叶子。
在有些禅定中心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一部分年轻人不能适应社会,所以他们离开社会来到禅定中心。他们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即他们不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来到禅定中心的。他们聚集在禅定中心,形成了另一种社会。作为一个社会,它必然像其它社会一样,有它的问题。在进禅定中心以前,他们曾希望能在禅定中心找到安宁。现在,修行、组织另一种社会,他们发现这个社会比那个大社会还要困难些,它是由彼此疏远的人们组成的。几年以后,他们失望了,情绪比进禅定中心以前还糟。这是因为我们误解了禅定,我们误会了禅定的目的。禅修是为一切人而修,不只是为修禅者本人。
把孩子们带到禅定中心是很自然的事。在梅村,孩子们跟大人们一起练习。我们不时地为一些带着孩子来与我们一起修行的客人开门。我们给这些孩子特殊的照顾。孩子们高兴时,大人们也很高兴。一天,我无意中听到孩子们在谈话:"为什么咱们的爸爸妈妈一到这儿来就变得这么好了呢?"我有个朋友,习禅已经十四年了,可是他从来没有教过他女儿怎么打坐。你不能一个人打坐,你必须和你的孩子们一起打坐。如果你的孩子不快乐、不微笑,你也就笑不起来了。当你迈出安详的一步时,这一步既是为你自己、也是为孩子们、更是为这个世界而迈的。
我想我们的社会是一个很难居住的地方。如果我们不小心,我们就可能被连根拔起,而一旦被连根拔起,我们就不可能帮助改造社会、使它成为一个更适宜居住的地方了。坐禅是帮助我们呆在社会上的一种方法。它很重要。我们看到有些人被社会遗弃,再也无法重新进入社会。我们知道如果我们不小心,这也可能发生在我们身上。
我了解到,美国有很多学佛人是年轻的知识分子,他们进入佛门,不是因为信仰,而是因为心理问题。我知道西方世界的人们遭受很多的心理痛苦,而这正是为什么很多人成为佛教徒的原因。他们学禅是为了解决心理问题。很多人仍在社会上,而其中有些人已被社会拔除了。我在这种社会里已经呆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我自己觉得自己无法同这种社会协调得很好。社会上有很多东西使我想逃避,想回归自我,但我的修行帮助了我继续留在社会上。因为我清楚,一旦我离开社会,我将不能再帮助改造它。我希望学佛的人能成功地将他们的双脚保持在大地上,呆在社会里。这样我们的和平才有希望。
三十年前,我二十七、八岁时,写过一首诗,内容是关于一位师弟的。他遭受了很大的痛苦,不得不脱离社会,来到禅定中心。因为佛教寺庙是一个慈悲的地方,他们对他表示欢迎。当一个人很痛苦、来到禅定中心时,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她)某种安慰。寺庙里的人都很慈悲,收留了他,让他有个痛哭的地方。他需要哭多长时间,多少天、多少年?我们不知道。最后他把禅定中心当成了避难所,不想回到社会上去,他受够了。他以为他已找到了某种安宁,但是有一天,我来了,烧掉了他的禅定中心 一间小茅篷,他最后的避难所!在他的意识里,除了这间小茅篷以外,他一无所有;他无处可去,因为社会不是他的。他认为他是来寻求自我解脱的。但是根据佛法,没有自我这回事。我们知道,当你来到禅定中心时,你是带着所有的伤痕来的,带着所有从社会上受到的创伤来的,就好像把整个社会都带来了。在下面这首诗中,我是那个年轻人,同时我也是那个来烧掉小茅篷的人:
我应该说 我什么都想要
如果你问我 我想要多少
我应该告诉你 我什么都想要
你和我还有每个人
流动在今晨
融入绝妙的一体之河
我们是想象的碎片
我们曾飘泊天涯,寻找自我
并为黑暗中的自己寻找解脱
今晨回来了,我的兄弟
带着漫漫旅途的风尘
跪在祭坛前 热泪盈眶
他的灵魂在寻找一个可以停泊的港湾
一如我久远的从前
让他跪在那儿吧
让他把他的心哭碎
让他得到一千年的庇护
足以把所有的泪水哭干
因为有一天晚上我会来
放火烧掉他山上的小茅舍
他最后的避难所
我的火将烧毁一切
在他的生命之舟触礁后
再夺走他仅剩的小木筏
在极度痛苦中的他
会有一层硬壳爆裂灵魂
茅舍熊熊的火光 会照见
他辉煌的解脱
我会在燃烧的茅舍旁等他
泪水流下我的面颊
我会在那儿注视着他的新生
紧握着他的双手
问他 你想要多少
他会对我微笑 说
什么都想要
一如我从前
对我来说,禅定中心是一个使你得以回归自我的地方。在这里,你对现实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从智慧和慈悲中得到更多的力量,为你重新进入社会做准备。如果不是这样,那它就不是一个真正的禅定中心。如果我们开发了真正的智慧,我们就能重新进入社会,做出真正的贡献。
我们生活中有很多不同的时间段。坐禅和不坐禅这两段时间是如此地迥然不同。坐禅时我们努力修行,不坐禅时我们就不努力修行,所以事实上,我们是在修"不努力修行"。在修行和不修行之间有一道墙将两者隔开了,修行仅仅是在修行时间内,而不修行在不修行时间内。我们怎么能把这两者混合起来呢?我们怎样才能把禅定带出禅堂,带进厨房和办公室呢?坐禅如何才能影响到坐禅以外的时间呢?如果医生给你打针,那么不仅是你的胳膊,而且你的整个身体都会得到治疗和营养。如果你每天练习一个小时打坐,那一个小时打坐应该影响整个二十四个小时,而不仅仅是为那一个小时。一个微笑、一次呼吸应当利益全天时间,而不仅仅是利益那一刻。我们必须把修行和不修行时间之间藩篱拆除,浑然一体、绵绵密密地去修行才对。
当我们在禅堂行香时,我们专心致志地走路,非常缓慢。但是当我们去机场时,我们就成了另一个人了,走路跟行香时大不相同了,不那么专心致志了。我们怎样才能在机场和市场里修行呢?能做到在世间修行,这叫做入世佛教。入世佛教的意思不只是用佛法去解决社会问题和政治问题,示威游行,反对原子弹,反对社会非正义等等,首先我们必须把佛法带入自己的日常生活中来。我有一个朋友,她在两个电话的间隙练习呼吸,结果这给了她很大帮助。另一个朋友在商务会议的间隙练习行禅,在丹佛市商业区的建筑物之间专心致志地行走,行人都向他微笑,而他的商务谈判,哪怕对手是很棘手的人物,结果往往都变得非常愉快、非常成功。
我们应该能把修行从禅堂带入到日常生活中来。我们怎样才能练习在日常生活中洞察自己的受和想呢?我们不应只在坐禅时间里观察我们的受和想,而应在一切时间内时刻观照它们。我们大家需要讨论一下怎样做。你在两个电话的间隙练习呼吸了吗?你在切胡萝卜的时候练习微笑了吗?你在努力工作几个小时后练习放松了吗?这些问题都是很实用的。如果你知道怎样把佛法运用到就餐、睡眠和空闲时间中去,我想佛法就会融入你的日常生活,然后它将会对你的社会事务产生巨大的影响,佛、法、僧三宝将会成为你日常生活中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内的事情,而不再仅仅是对某种遥远的事物的描述。
我们的意识就像一条河流,有很多想法和感觉流过。有时候,背诵一首偈子(一首短诗)会有助于我们安住于当下。当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在偈子上时,那一刻偈子就是我们的意识,它充塞了我们的意识有半秒钟,或十秒钟、或一分钟,然后我们开始背诵下一个偈子。在静静地用餐时,我为自己背一首偈子,然后开始吃东西。盘子吃光了,我再背诵另一首偈子,然后喝杯茶。假设你坐禅一个小时,然后五个小时没坐禅,紧接着又坐禅三个多小时,精进修行,那么修行时和没修行时之间,修行时的心态和非修行时的心态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坐禅就像一首偈子,一首寂静的长偈子(也许它不是那么寂静的)。我所关切的主要事情是偈子对没有偈子时的心态所产生的影响。
汽车司机需要路标不时地为他指路。路标和路是一体的,因为你不是只在设立路标的地方看到它,而是沿途都看到它,直到下一个路标出现。这就是我们练习诵偈和坐禅时应该做的。偈子帮助我们回归自我,一旦偈子结束了,我们继续沿着意识之流顺流而下。如果我们不能意识到偈子和我们生命的剩余部分之间、路标和路之间的一体性,那么我们的意识中就会产生法文称之为cloisons etanches的现象。它的意思是绝对分隔,两个被分隔的部分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不能互相渗透。有偈子时和无偈子时的心态之间是绝对不同的,就像坐禅和不坐禅一样。
偈子怎样才能影响没有偈子的时刻呢?坐禅的状态怎样才能扩散到不坐禅的时间里去呢?我们必须学会这样修行,以便一个偈子、一分钟的坐禅、行禅中所迈出的一步,能影响这一天的剩余时间。每一个行为、每一个想法都会产生影响,即如我刚刚拍了一下手,它的影响就无所不在,甚至在遥远的星系。每一次坐禅、行禅,每一次微笑都会对你自己的生活产生影响,也对他人的生活产生影响。修行必须建立在此基础之上。
当我们练习坐禅、行禅时,我们必须注意坐禅、行禅的质量,而不是数量。我们必须有智慧地去练习。我们需要创造一种适合我们环境的修行方式。我给你们讲个故事:有个妇女修习念佛法门,念阿弥陀佛圣号。她很有恒心,每天做三次功课,用一只木鱼和一只钟伴奏,每次念"南无阿弥陀佛"一个小时。念满一千声,她就请钟响一次(在越南语中,我们不说"敲钟"或"击钟")。尽管她已经坚持十年了,可是她的性格却没什么变化,她仍然很吝啬,总是冲人大吼大叫。
一个朋友想给她点儿教训。一天下午,她刚点上香请钟响了三次,刚要开始念"南无阿弥陀佛"时,这位朋友来到门外,喊:"奴茵太太,奴茵太太!"她觉得很讨厌,因为这是她修行的时间,但是他就站在门口,不停地喊她的名字。她告诫自己:"我必须与自己的怒气作斗争,不理睬他。"于是她接着念:"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那位先生继续喊她的名字,她的火气越来越往上撞。她与怒气作着斗争,想:"我应该停下来去教训教训他吗?"但她仍然诵着圣号,内心斗争得很激烈。怒火在她的心中不断上升,但她仍然努力地去念"南无阿弥陀佛"。那位先生很明白此时的情形,继续喊:"奴茵太太,奴茵太太!"
她再也受不了了,扔下钟和木鱼,猛地推开门,冲到大门口,喊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干?你喊我的名字喊了几百遍了!"那位先生微笑着对她说:"我喊你的名字才十分钟,你就这么恼怒;你喊阿弥陀佛的名字已经十年了,想想看现在他该有多恼火吧!"问题的关键在于不一定要做很多,而是要做得正确。如果你做得正确,你就会变得更善良、更可亲、更有智慧、更慈悲。当我们练习坐禅或行禅时,我们应该注意质量而不是数量。如果我们只为数量而修行,那么我们与奴茵太太不会有太大的区别。我想她一定得到教训了。我想她的做法自那以后一定有所改善。
为和平而工作
在法国梅村,我们收到很多封来自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泰国以及菲律宾等地难民营的来信,每星期有几百封。读这些信是令人痛苦的,而我们又不得不去读,因为我们要和难民们保持联系。我们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帮助他们,但是苦难是如此深重,有时候我们很泄气。据说一半的船民死在大海里,而能够到达东南亚一带海岸的只有一半。
船民中有很多年轻女孩子被海盗们强奸了。尽管联合国和很多 国家努力帮助泰国政府防止这类事件的发生,但是海盗们还是继续给难民们带来巨大的痛苦。一天,我们收到一封信,信中说,在一只小船上有一个年轻女孩子被一个泰国海盗强奸了,结果她跳海自杀了。女孩子只有十二岁。
当你首次得知这类事情的时候,你自然会站到女孩子一边,恨透了那个海盗。可是当你再深入地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你的看法就会不同了。如果你站在小姑娘的一边,事情很好办,你只要拿起一杆枪把海盗打死就行了。但是我们不能这么做。在禅修中,我认识到,如果我出生在海盗所住的那个村庄,在同样的环境下长大,那么现在我就是那个海盗。有很大的可能性我会成为那个海盗。我不能这么轻易地谴责我自己。在禅修中,我想到暹罗海湾一带,每天有几百个婴儿降生,如果我们这些教育工作者、社会工作者、政治家以及其他人不采取行动来改善当地环境,那么25年以后他们当中会有一大批人成为海盗,这是肯定的。如果你或我今天出生在那些渔村,25年后我们就可能会成为海盗。如果你拿起枪杆把那个海盗打死了,你就是打死了我们大家,因为在某种程度上我们所有的人对这类事件的存在都负有责任。
在一次长时间的禅坐之后,我写下了下面这首诗。诗中有三个人:那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海盗和我。我们彼此看看,是否能在彼此的身上辨认出自己的影子?这首诗的题目叫做《请用我的真名呼唤我》,因为我有很多名字,当我听到其中一个名字时,我就不得不应一声:"哎"。
不要说 明天我会死去
因为直到今天 我一直在降生
请仔细地看吧 我每秒种都在诞生:
我是春天花枝上的蓓蕾
我是羽翅稚弱的小鸟
在新巢中学习歌唱
我是花心里的毛毛虫
我是石中的玉
为了痛哭和欢笑
为了恐惧和希望
我一直在降生
一切众生的生和死
是我心脏的律动
我是水面上的蜉蝣
我是春天里啄食蜉蝣的鸟
我是碧池里快乐的青蛙
我是以青蛙果腹的草蛇
悄无声息地发动了袭击
我是乌干达的孩子 瘦骨嶙峋
腿像竹竿一样细
我是军火商 把杀人的武器
卖给乌干达
我是那十二岁的女孩
一只小船上的难民
被海盗强暴后
我跳进了大海
我是那海盗
我的心还不懂理解和爱
我是政治局的一员
手里握着权柄
我是那个
必须向同胞偿还血债的人
在劳改营里
慢慢地走向死亡
我的快乐像温和的春天
它使花儿永远绽放
我的痛苦是汹涌的泪河
它注满了四大海洋
请用我的真名呼唤我吧
这样我就能马上听见
自己所有的哭泣和欢笑
这样我就能看到
我的快乐与痛苦不二
请用我的真名呼唤我吧
这样我就能醒过来
这样我心灵的悲悯之门
就会永远洞开
这里有一个关于禅的故事:一个人骑着一匹马,马跑得很快。一个路人问他:"你到哪儿去啊?"马上的人回答:"我不知道。问马吧!"我认为这就是我们的现实情形。我们正骑着很多匹马而我们自己却无力控制,比方说,武器扩散,就是一匹。我们尽了自己的努力,但是无法控制它们。我们的生命是如此忙碌匆匆。佛教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则就是安住正念,知道正在发生着什么 不但知道此地正在发生什么,还要知道彼处正在发生什么。比方说,当你吃面包时,你可以选择这样去观想:农民朋友在种小麦的过程中使用的化学药品太多了,我们既然吃了面包,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对生态环境的破坏也就负有责任……当我们吃肉喝酒时,我们可以这样去观想:第三世界每天有4万儿童死于饥饿,而为了生产一块肉或一瓶酒,需要用掉很多谷物。喝一碗麦片粥也许比吃一块肉与这个世界的苦难更协调些……一位住在法国的经济界权威人士告诉我,西方国家的人民只要少吃50%的肉、少喝50%的酒,就足以改变目前这种世界形势。只要少消费50%的酒肉就可以了。我们每天要处理和接触很多与和平有关的事情。如果我们对自己的生活风格、消费方式、看问题的方法保持觉照,那么我们将会懂得如何在我们活着的当下去创造和平。举个例子来说,当我们拿起报纸周末版时,我们可以观想:这个版面很重,也许有三、四磅。为了印这份报纸,也许有一整座森林被砍伐掉了……当我们拿起这份报纸时,心里应该有觉照。如果我们的觉照能力很强,我们就可以采取某些行动去改变事物的进程。
在我们的寺庙里,我是第一个骑自行车的出家人。那时还没有适用于骑自行车时诵的偈子。我认为我们修行必须灵活,跟得上时代,所以最近我写了个偈子,你们开车前可以用。我希望它对你们有帮助:
启动车之前
我知去何处
车我乃一体
车快我亦快
有时候我们并不真地需要用车,但是因为我们想逃避自我,所以就下楼去开车。如果我们诵这个偈子:"启动车之前,我知去何处",这句话有可能像一道闪电,使我们看到自己不需要去任何地方。无论去什么地方,我们都将与自我同在;我们不可能逃避自我。所以有时候最好是关掉发动机,到外面去练习练习行禅。这样做或许要愉快得多。
据说近几年里有200万平方公里的林地被酸雨毁掉了,部分原因就是我们的小汽车。"启动车之前,我知去何处",这是一个非常深刻的问题:"我要到哪儿去?走向自己的灭亡吗?"如果树死了,人类也会死的。如果动植物都死了,我们又怎么可能存活下来?"车我乃一体"。我们有这种感觉,即我们是主人,汽车不过是个工具而已,但事实上这是错误的 。有了汽车,我们就变得有些不同了。有了枪,我们就变得很危险;有了长笛,我们变得很怡悦;有了5万颗原子弹,人类已经成为地球上最危险的动物。我们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危险过。我们应该清醒了。最基本的准则就是对我们每一分钟所做的、所体验到的事物保持高度的觉照,而每一条其它的准则都是由此衍生出来的。
为了看清事物的本质我们必须深入地观察。一个游泳者在享受清澈的河水的同时,他(她)也应该能够成为这条河。一天,我与一些朋友在波士顿大学共进午餐,我往下看,看到了查理斯河(the CharlesRiver)。其时我已离开家乡好长时间了,看到这条河,我觉得它异常优美。于是我离开朋友们,下去到河里洗脸,并把脚放在水中,就像我们过去在自己的国家常做的那样。当我回来时,一位教授说:"这样做是很危险的。你在河里漱口了吗?"我告诉他,"是",他说,"你应该看看医生,打一针。"我很震惊,我不知道这儿的河水污染得这么厉害。你可以把它们叫做死河。在我们国家,河流有时也会变得很浑浊,但是那里面并不是垃圾污物。有人告诉我,德国莱茵河(the RhineRiver)里有那么多的化学成分,人们简直可以在河里冲洗照片了。我们可能是游泳好手,但是我们能作为一条河来体验一下一条河的恐惧和希冀吗?如果我们不能,我们就没有实现和平的机会。如果所有的河都变成了死河,在河里游泳的快乐就不复存在了。如果你是个登山爱好者,或者喜欢田园生活,喜欢绿色的森林,那么你肯定知道,森林是我们体外的肺。然而长久以来我们一直这样做 居然听任200万平方公里的林地被酸雨毁掉了。我们被拘禁在自已的小我里,成天只想着为这个小我创造种种舒适的条件,同时我们却在毁掉我们的大我。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太阳就是我的心,我体外的心。如果我体内的心停止了作用,我肯定不能活下来;但是如果太阳(我的另一颗心)停止了作用,我也会马上死掉的。我们应该能够成为真正的自己。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们应该能够是河、是森林、是苏联国民……为了理解和拥有对未来的希望,我们必须这样做。这就是观察事物的不二法门。
越南战争期间,我们年轻佛教徒自发地组织起来,帮助战争受害者们重建被炮弹炸毁的家园。在服务中,我们有很多人牺牲了,这不仅仅是因为枪弹,还因为人们怀疑我们是敌方的人。我们能够理解共产党和反*产党双方的痛苦,我们努力向双方敞开心怀,去理解双方,去与他们成为一体。这就是为什么即使全世界都立场鲜明我们也不会偏向任何一方的原因。我们试图告诉人们我们对时局的看法:我们希望停止战争。但是炸弹声是如此地震耳欲聋。有时我们不得不以自焚的方式来表达我们的意愿,但是即便如此,那时世界也仍然不能理会我们,他们认为我们是在支持一种政治行动。他们不知道那是一种有待于听取和理解的纯粹的人道主义行为。我们想要和解,并不想要胜利。在那样的环境中为帮助人民而工作是非常危险的,我们有很多人被害。共产党杀我们是因为他们怀疑我们在为美国人工作,反*组织杀我们是因为他们怀疑我们是为共产党工作。尽管如此,我们仍然不想放弃而偏向其中的一方。
今天世界的形势仍然如此。人们完全地偏向某一方或者某种意识形态。为了理解一个苏联公民的痛苦和恐惧,我们必须与他(她)成为一体。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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