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不可小看了他
玉琳自从知道师父把自己当作半个徒弟看待,他的自尊心确实是受了不小的打击。
在他的心中有这样的想法:自己假若有一个无论是智能、道德、能力、都比我强的师兄,那时师父再说我是半个徒弟,我也可以心悦诚服,无如现在的这位师兄,既无德学,又不会做事,反而说他是一个徒弟,自己只能算是半个,这样看来,世间上的公理又在那儿呢?
照玉琳的私见看来,以为师父的话不公平,因此,他本可安宁的生活和他本可平静的心怀,又给弄得不安起来了。
他非常的灰心,细想自己如此精进勤劳,从不希望去对什么人求功望赏,但现在都不如一个好吃懒做的师兄,可见自己的一番苦心,并无人了解,这个世间上的事理,就是如此的不明!
玉琳有了这样想法,所以每天除了看经拜佛以外,凡事都不像以前那么起劲的去做,脸上也不常露出愉快的笑容,寺中的大众师都以为他思念王小姐,或者怀疑他离了王相府后又懊悔起来,因此他才终日郁郁不乐。其实,玉琳的内心,唯有他的师父和他的师兄才能真正的知道,大众师的猜测只是世俗的一般浅知浅见。
玉琳的师父和师兄,也知道这并不能完全怪玉琳没有修养,好胜的性情是每个青年都有的,正因为青年人有这一点不肯输给别人的心,所以才懂得自重自爱。玉琳过去是从不肯和人去论长较短的,但他又从不肯小看了自己,从不肯有一颗自卑的心。
他到王宰相府中和王小姐成亲,所以能很快的把王小姐感化,能很快的回来又重新穿上僧装,完全就是这点理智胜过感情而不甘堕落的好胜心,才能表现出好象在污水池塘里,长出他这么一朵清净的莲花来!
玉琳就这样不快活的过了几天,一日,寺中的大众师都吃过了早饭,他的师父把他和他的师兄一同喊进了方丈室:
『你两个近来修持都很精进!』天隐和尚说后,以手示意叫他们坐了下来。
『我每天不眠不息,加功用行,可惜至今并未认识自己!』玉岚像是报告师父关于修行的经过,又像特别把「不眠不息」四个字说给玉琳听的。
『师父慈悲,我不敢打妄语欺瞒师父,我每天不眠不息是不能够的!』玉琳听了玉岚的话,心中是老大的不高兴,他以为他的师兄说这样欺诳人的话,难怪师父要说他是一个徒弟。因此玉琳的话不免就有些讽刺玉岚,可是玉岚傻笑着,好象就没有听到似的。
『你两个都不必客气,尤其玉岚,我一向是知道他精进不懈的!』
天隐和尚说后,到身旁一个经橱里去翻东西。玉岚听了师父的赞言,虽然不敢怎样的放肆,但一阵傻笑的声音还是毫无忌惮的响了起来。
玉琳这时候已经有点不耐烦,他朝师父看了一眼,这一眼包括了他多少要说的言语。他想,师父一向是精明强干的,怎么就给师兄蒙在鼓中不知道,难道寺里大众师的批评,师父一句也没有听说?他又再转过头来看看傻笑着的玉岚,一股憎厌的心就自然而然的生起来,他以为他本来是好吃懒做,而现在居然告诉师父是不眠不息,这种说谎的行为令人不能同情!不过,玉琳并不想揭穿玉岚的谎言,他总觉得像玉岚如此的不忠实,将来一定有很大的不幸或很大的苦吃。
玉岚看着玉琳,只是轻声的傻笑着,好象他是看出了玉琳在想些什么。
这时,天隐和尚从经橱中拿出一大堆经书,微笑着说:『古代佛经的流传,都是靠人工抄写,这里是两部手抄《妙法莲华经》,你师兄弟二人拿去为我每人再抄一部,字要写得端正,要越快越好,最迟以半月为限,这正好试试你师兄弟二人对于文字的能力谁比较强!
『谨依师父尊命,我想半个月的时间是足够了!』玉琳说时,既骄傲而又怜愍的看了看玉岚。
玉岚傻笑着,没有再说什么,拿起了经书向师父合掌后就告辞走了。临走的时候,他把玉琳叫到方丈室外面来说:『师弟!身体保重,不要太用功!』
『你是不是想要我感谢你对我多余的关心?』
『我是真心的老实话!』
『谢谢你的好意!』
『《法华经》共有七卷将近八万字!』玉岚现出为难的样子,指着捧在手中的那厚厚的《妙法莲华经》。
『谁叫你平时不用功,天天除了吃饭睡觉以外,就什么也不做,这是师父命令做的,我也没法帮助你!』
『我不是要求师弟帮我抄经,半月的时间,你自己忙得恐怕也够累了,我现在唯有请师弟在师父面前,万万不要说我每天光是吃饭睡觉,因为那样,若是师父气起来,赶我出寺,我是没有地方去的。』
『你今天也懂得不能给师父知道,你想想你日常的生活,有没有像一个出家人?每天不是在寺里吃饭睡觉,就是到寺外去乱跑,人家背后的讥讽嘲笑你一点都不顾及,衣冠是穿戴得不整齐,走路又是疯疯颠颠,说话不管轻重,行动毫无威仪,你应该想想佛教的体统,师父的面子,给你弄得糟到了什么地步?你这样行为,怎么能对得起佛教呢?』
『冤枉!冤枉!这真是天大的冤枉!』玉岚嚷了起来。
『我说的这些话,难道不是事实?』玉琳责问的口气。
『我不同你谈这些,我只是请你在师父面前不要说我好吃懒做!』
『我看在我们是同拜的一个师父,所以说你两句,这完全是我顾念佛教的名誉,以及为你好,至于听与不听,那是由你。师父那里,你尽可放心,我决不会说你什么。不过,我告诉你,欺瞒终有一天会给事实揭穿的!』
『阿弥陀佛!这才是我的好师弟呀!我是知道你不会说出我的渺小而显示你的伟大呀!玉岚还是傻笑着,头也不回的就踉踉跄跄的走了。
玉琳又再去和师父告假后回到自己住的地方来,一面想着以师兄那么懒惰的一个人,平常就没有看他写过字,半个月中一部楷书的《法华经》他怎么能抄写得起来呢?那时我总可给师父认识了,总可让师父知道师兄无用。但他又想到师兄那时所受的难堪,不觉又生起怜愍师兄的心情来。他喃喃的自语着:「玉岚!你以后在师父面前倒了架子,可不能怪我和你争强好胜,因为师父把我看成是半个徒弟,是个不如你的人!」
玉琳把几日来懊伤的情绪都驱除了,他以为半个月后,只要自己能抄完《法华经》,难道再在师父的座前还怕不能扬眉吐气?他因此,就不分晨昏,不管寒热,一做完了公务,就忙着抄写,有时还轻轻的走到玉岚的住处,探看他是不是在抄写,他每次从门缝里望进去,都看到玉岚盖着被睡觉,从他的鼻子里,还不时的发出呼呼的鼾声,玉琳看了虽暗暗的欢喜,但又想到师兄这种懒惰的习性不改,辜负师父对他的期望与赞许,心头又不免有几分遗憾!
时光如流水,这是在半月抄经的第十四天的晚上,玉琳总算负责,一部妙《法莲华经》抄完了,他非常兴奋,他预备即刻把抄好的经送去给师父,才会让师父知道自己做事认真,即使师兄也抄好,他明天送去,时间也比自己迟,何况并未见师兄抄写?这半月来,他每天还是照常的睡觉,任他有通天的本领,不去工作,工作也不能完成。玉琳想至此,满心欢喜的捧了经书往方丈室中走去。
他走到方丈室,把衣冠又重整一整,先在师父的房门上轻轻的用手指弹三下,师父在里面应了一声『请进!』他立刻就把房门推开了进去。
『师父!你所命我抄写的《法华经》已经抄好了!』玉琳一个问讯,把抄好的《法华经》呈奉给他的师父。
『已经抄写十四天了!』师父屈屈手指。
『是的,我怕师父挂念,所以早一日抄好送来!』
『你到今天送来,已经不算早了!』
『我想师兄是会比我抄写得更慢的!』玉琳很庄重而又很有把握的说。
『你说你的师兄玉岚吗?他所抄写的一部三天前就送来了!』他的师父用手指着对面桌子上堆得很高的经书。
『师兄三天前就送来了?』玉琳惊奇的口吻。
『你去拿了看吧,他抄写的字特别清秀美观呢!』
玉琳过去翻开第一本,里面第一页就很端正的写着;「不休息沙门玉岚沐手敬抄!」
『奇怪?』玉琳发出了疑问。
『我不会就这么说你迟慢的,』师父懂得玉琳的脾气,安慰着说:『你并未误时间,而且师兄到底比你出家年头多些,他比你强,这也是意料中事,你不必为此而感到不安!』
『不!师父!』玉琳合起玉岚抄写的《法华经》:『我不是说师兄能胜过我而我就妒嫉他,相反的我无时不希望师兄能比我强,师兄能够智能、道德、能力都超过人,这不但师父欢喜,就是我也很光荣,无如我并不知师兄的功夫在那里?』
『你知道的是只看到他每天吃饭睡觉?』
『我想师父比我更知道!』
『傻孩子!难道师兄做什么都非要告诉你们不可以吗?』
玉琳没有回答,他的师父又继续说:
『一般人只爱看人的另一面,只爱寻人的短处,别人的长处一概不提,因此就往往轻视别人。孩子!聪明的如你,也不能认识你的师兄!』
『这一个世间,永远是黑白是非不分的世间,多少贤能的人,被人误认为是庸才;多少为非作歹的小人,带上了假面具,别人就会把他当作正人君子。这个世间上的人,那里能真正的认识人?』
『你的师兄,他是外现罗汉相,内秘菩萨行,用世俗的眼光,是不能了解认识你的师兄!』
『在今日出家的僧团中,虽然份子是良莠不齐,但有道心的大心菩萨还是多的,他们不顾小节,放浪形骸,超然物外,若错怪他们,真是获罪无量!』
玉琳给师父这一顿话说得目瞪口呆,过了一会,他无限抱歉似的说:『我的确和一般人一样,我错怪了师兄,聆听了师父的开示,使我深深惭愧!』
『你这样懂得很好。』天隐和尚连连点着头:『到底你这孩子是有不凡的智能和高尚的风度,你自尊自重的精神,和你独特不群的人格,我是很清楚的,但你若和师兄一比,孩子!你终于只能算是我的半个徒弟!』
玉琳羞惭得低下头去--
『你回去好好安心用功吧!你很有福报和善根,只要你努力不懈,你的声名荣耀,将来定能胜过你的师兄!』
『我是不愿辜负佛教对我的养育之恩,更不愿辜负师父对我的希望之殷!我要照师父的话去做!』
『很好!不知我将来能不能有福气见到!现在你就可以回去休息吧!』
玉琳告别了师父,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到大雄宝殿,他半个月来的兴奋到此又结束了,他越想越惭愧,越惭愧越不安,怎么自己过去就老是错怪师兄呢?现在唯有对佛陀忏悔自己的罪过。他这样一想,随即穿袍搭衣,对着端坐在殿中央的三十二相八十种好的释迦牟尼佛,虔诚的礼拜起来,他沐浴在慈祥的光辉里,心灵上虽然有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但另有一种自责的烦闷和抑郁,终是难以排遣。
「我是不该小看了师兄的,我该如何向师兄道歉?」玉琳对着相好圆满的慈尊,老是这样自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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