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家十一年,在佛学院就呆了七年。对于佛教教育,我有不少亲身的感触,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
不管说到什么,首先我们不能忘记历史上的先贤大德。关于佛教教育,那就是太虚大师。他是近代佛教教育的核心人物,他对佛教教育的贡献,我们要永远牢记。虽然说他的事业后来看起来是失败了,但是这事业的影响是深远的。
目前我们的佛教教育的现状怎么样呢?要想对现在的佛教教育作出客观的评价,第一点,我们对佛学院教育的成绩应该肯定,这一点老被忽视。若我们不肯定这一点,就会背着这么一个大包袱,是肯定做不好佛教教育这件事的。有许多事实可以证明这一点,象现在佛教界,从事寺院管理、佛教协会的工作、讲经弘法、对外交流等各项佛教事业的出家人,大都读过佛学院,这个谁也否认不了。
当然,现在的佛学院有不少的毛病,佛教院校规模太小,质量差……还有,在学生方面,素质上普遍比较低;在教学质量方面,由于师资的缺乏、不稳定,所以许多课程只能按老师而定,有什么课的老师就开什么课,没法按照教学大纲开课;在教学方法上,还是灌输式教学,不能启发学生独立思考,无法引起学生进一步学习与研究的兴趣;在师资方面,许多任教的老师都是刚刚毕业的学生,知识还没有经过消化与提高,所以往往只能照本宣科;在知识的广度上,因为老师本身自己学习时间就太短,对佛法的整体把握与外学知识都不足,所以授课时不能触类旁通;在讲课方法上也不规范,许多老师本身出自佛学院,没有接受一些授课方法的训练,所以讲课很难生动活泼,很难吸引学生。从全国佛学院的体系来看,有着严重的各自为政现象,使得许多学僧无法受到系统的教育;在课程设置上,各佛学院都没有侧重点……这都是问题。
可是,出了这么多的问题,是不是就是佛学院不好?这问题的根在哪?其实怪不得佛学院,根子在整个佛教界。为什么这么说呢?比如说,佛教教育重不重要?都知道重要。应不应该重视?当然应该重视。但重视了没有?不能说没有,佛教领导人总是在强调培养人才的重要性,只不过是没有兑现罢了:花大钱修佛像、建庙宇、办法会,投向教育事业的则不多。因为修佛像、建庙宇、办法会这些事热热闹闹,花钱就当听响声也听到了,可办佛学院却是花了钱连响也听不到的。现在的佛学院是“私人办学”,而教育事业是全体佛教界的事,这样,经费问题就是大问题。各地寺院的经济都有独立性,佛教资源就没法整合运用。
还有,佛教界的门派子孙观念、资格辈份观念、对佛学院的误解等,都使得他们不太愿意接受佛学院的毕业生。现在佛教界的青年人才有不少到国外深造,而回国者不多,是不是这些人在外边儿转了一圈看不上国内了?他们贪图国外的条件了?不否认有这样的人,但我们佛教界创造了哪些条件将这些人引进国内呢?比如,社会上有人才引进机制,但我们佛教界却怕人才,害怕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人才是教育事业的关键环节,要是用人机制不改进,佛教教育也难以发展。现在人都不愿当法师,为什么?当法师太吃亏了,在社会上,老师能从讲师升到副教授、教授,相应的待遇随着职称在改变,而我们的法师讲十年二十年一直是法师,还是住在破烂的屋里,不一定比得上住在寺院几年的出家人,讲奉献也得有个头吧?
现在的佛教教育该怎么弄?两条原则:契理与契机。契理就是要继承,我们就要深入经藏,对古人的东西进行系统地学习、研究、整理;契机就是发扬,我们是把佛法的精神与现在的社会现实结合好,对现在社会思潮普遍存在的问题,提出相应的对策,就是新型的佛教表现形式。具体有以下几点:
我们现在太多的出家人,在内心中没有作为人天导师的信心与骄傲,没有尊严,尤其在政府官员及社会贤达面前,阿谀奉承、低三下四,这就把宗教的神圣性丧失了,这么一来只能让人鄙视,凭这样的心态还想去化世导俗?还想去住持佛法、弘扬佛法?作梦去吧!
所以,佛教教育的重心,应该是培养出家人自信、自尊、自重、超尘脱俗的僧格。在丛林生活中也好,在佛学院也好,都要时刻向后学者灌输作为一名出家人要有自信心、自尊心这个观念,让后学者体会到佛法的尊严与出家的神圣。咱们要是自己不尊重自己,那就没法要求别人来尊重我们。我们要培养学僧的忧患意识、责任意识,让出家人都有住持佛法的责任与信心,要求出家人能够放眼未来,确定远大的理想,同时又不回避现实中存在的缺陷与不足。这种忧患意识与责任感才是促进年轻一代自觉向上最大的动力。
按说,丛林教育与学院教育,本来是有许多交叉的地方,但是,二者毕竟不一样,现在的丛林大都是整天叮叮当当忙于经忏佛事、旅游服务等,刚出家就得披挂上阵,哪儿有时间学?而学院呢,知识是传授了,可在学院中是哥哥带弟弟式的,这样的团体生活缺少上座大德的摄受。
为了解决这个矛盾,佛教界倒是提出“学院丛林化”的口号,但是它的可操作性太差:学院教育时间短,目的性很强,很难把丛林生活引入学院生活。如果说一个出家人有三、五年以上的寺院生活经历,接受了丛林道风的熏陶,先是一个象模象样的出家人了,然后又去佛学院学习,这样就会好些。现在许多佛学院招生时说是要求出家一年以上,但实际上有不少是才刚剃头的。
再者,其实一些有条件的丛林目前完全可以举办有专门特色的教育,如律学院、禅学院等,突出以实践行持为主,以理论学习为指导。律学院专门讲授戒律,弘扬佛教戒律的精神、开遮持犯,并且通过日常的持戒及作法,培养传戒、讲戒等戒律专门人才,这对于扭转戒律不振、传戒不如法等现象具有重要的作用。禅学院以禅修为主,通过讲授有关禅学理论,造就真正解行相应的禅修专门人材,这是对佛学院通才教育及现代教育的有力补充,而且能够为佛学院培养一些专门的人才,如讲授戒律、指导禅修的老师,也能为佛教界输送这样非常需要的人才。这多好了。
佛教界强调“学修一体化”,但到底什么是修?现在可以说大都是认为早晚上殿、半月诵戒,说这就是修;也有人认为佛学院的学习便是修行,因为闻思正法本身便是修行。这些不同的说法,对贯彻“学修一体化”只能造成困扰。
其实,从佛法修行本身的特点来说,修并不是早晚功课、念佛等,而应该是“禅修”。在现在,最能满足现代人的精神饥渴,安定人类的心灵,纠正当前佛教在修行上的误区的,是佛教的禅修。禅修主要启发我们在心性上的体会,容易引起切身的感受,增强我们的信心。禅修对于修证法门缺位的现代佛教来说,是振兴佛教的核心与重点。对于化世导俗来说,提倡禅修具有时代的对治性与因缘性。
将禅修教育纳入佛学院系统,来开设有关课程,是必须的,天台的《六妙法门》、南传的《清净道论》是很重要的禅修指导典籍,《六祖坛经》以及“参话头”、“默照禅”等修行理论,这都是禅修的课程应开设的。
按说,佛教教育是应该造就专事学术研讨的人才、专事弘法的人才、从事寺院管理的人才、从事如说而行的实证人才的。这些人才确实是佛教发展的所必需的人才。但是,我们实际上是不可能要求培养出来的人都十全十美,不能要求他们既能从事学术研究,又能从事弘法教学;既能管理寺院,又能如说而行。在现在这么一个时代,社会分工越来越精细,对人们专业技能的要求越来越高,社会所需要的是多元化的各方面人才,佛教不是独立于社会之外而存在的,所以佛教也是这样。那么,咱们佛教界也必须提供一种宽松的环境,让各种人才都能自由的发展。
所以,佛教前辈大德应引导有特殊才能的人,在各自领域中发挥作用,尽量减免人才错位而造成不必要的浪费。要是他有学术研究的能力,就给提供安静的环境、丰富的藏书、充足的时间,来让他研究、探讨;要是他有弘法的热情与才能,就让他作弘法的事。可现在倒好,老把人当成全才。他有学识,老和尚就以为他肯定也能管好庙、搞好对外交流,让他一弄,使他既没法从事学术研究也管不好庙,一塌糊涂。老和尚们也是,这本来是你弄砸锅了,可是他不怪自己不会用人,却去怪佛学院,说佛学院培养不出可用的人。
人才成长是有自身内在的因素、规律,但咱们佛学院有责任与义务引导、培养。二战以后,教学设计已经渐渐发展成了一门完整的学科,所以在课程设置等方面必须花一些功夫,不能太过随意。初级佛学院可开一些基础知识之类的课程。中级佛学院,可开设一些寺院管理、外事交流、教务等方面的课程,如清规与丛林制度、佛教经济学、佛教史、佛教与现代社会、宗教政策等。高级佛学院,除了一般通才的教育以外,就要侧重于学术研究人才与弘法人才的培养,所以在必修课程之外,还要开一些佛教教育学、佛教心理学、佛教文献学、佛教哲学、佛教逻辑学、演讲与写作技巧、梵文、巴利文、藏文、英语、日语等选修课程。真正的学术研究人才与教学人才,这四年还不够,研究生则是必须的,这时就是加强本身专业的训练,吸收国内外已有的成果,注重语言的学习与运用。
总之,佛教界对专门人才的重视才是最重要的。尤其是弘法教学人才与学术研究人才,这是我们目前最缺最急需的人才。对于弘法教学人才的缺乏,佛教界心里都明白,但都不知道该怎么弄。在中国大陆,这么多寺院,这么多出家人,可是经常讲经、举行讲座的道场有几个?能够上台为大众说法的出家人有多少?寺院整天忙于经忏佛事、旅游接待,很少举办讲经弘法法会,这样很不利于弘法人才的培养。
还有,我们自身底气不足,对海外的法师,总觉得“外来和尚会念经”,我们大量复制一些海外法师的音带、录像带,其实有些也是粗制滥造。我们对国内法师的弘法熟视无睹,这样,对国内年轻法师负面影响不小,这是不对头的。
对于讲经法师的缺乏,我们会去把人送到新加坡,三个月的集训就想训出一个讲经师,这只能是梦想,根本就是违背事物成长的规律!
现在佛学院师资力量缺乏,怎么解决?我们要将最优秀的学生留下来,给予专业上的继续培养,同时还要加强教育学以及教育心理学的学习,使他真正成为一名合格的老师。除了这之外,我们还要建立教师晋升制,刚才我提到,社会学校有等级晋升制,用它来激励年轻的教师,而佛教界并没有在待遇、称号等方面给予相应的尊重,社会上的老师,他可以从讲师、副教授一直升到教授,并且在待遇方面随之相应的不一样;而出家的法师则永为法师,待遇也没什么变化。虽然出家人不需要这身外之物,但这是不平等。所以,建立教师晋升制以激励年轻法师,也是需要的。
对学术研究人才什么样呢?更麻烦。一方面对出家人从事学术研究持否定态度,一方面又觉得学术研究有价值。所以,佛学院的目标中有培养学术研究人才,但是并没有开设必要的课程加以指导,这就使学术研究成了社会学者的专利,这样就抑制了佛教教育事业。要改变这种状态,必须厘清佛法的义解与学术研究的区别。
佛法的义解与近代意义上的学术研究首先是目标不一样,学术研究主要偏重于思想理论体系的分析、历史考证,以其本身作为目标;而佛法的“义解”则是通过阐释与探讨而作为修行实践的指导,所以“义解”只是佛法修行的前阶段,而最终是进行实践修证的。它们的思惟方式也不同,学术研究是把佛法作为一种客观对象处理,佛法的义解与佛法之间并无主客之分,义解是弘扬佛法的一种手段,能够帮助我们进一步理解佛法的共世间与不共世间。
虽然佛法的义解与学术研究不一样,但我们要认识学术的价值,它对我们理解佛法有很大的帮助,可以提高人们对佛法的认识。我就不展开说了。
佛教界对出家人从事学术研究看法更乱。其实,出家人弄学术,更有优越性:出家人对佛教的教义及仪轨比学者熟悉得多,在修持方面有所体会,因此在这方面比社会学者具有优先性。再者,出家人毕竟是出家人,他要是在学术上有成就了,对佛教地位的提高与改善影响更明显。
现在有不少年轻的出家人出国留学攻读学位,只有极少数出家人进入国内大学,慢慢地将会多起来,但佛教界目前还没有一种机制,对这些人采取更好的措施,反而是任其放流,有的还加以反对或排斥,这对改变人才流失是不利的。
以上一些感受与想法,奉献给大家,希望佛弟子们的共鸣,使我们的佛教教育更上一层楼。“不拘一格降人才”,是我们真诚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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