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石台至祁门的古徽道走了三四个小时,临近傍晚终于到达这个海拔1200多米高的山顶小村冯家顶。这是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村子,灰黄色的土基墙,黑色的小片瓦,火粪幽燃着,有山民们在地里点种着玉米——好一派纯然的农耕生活图。这正是朋友带我们来的目的,他知道我们这些挤扎在城市中的人心底里究竟向往着什么。
走了一天的山路,吃过饭,人也就慵懒起来,有人提议到村子里走走,于是都走出院子。门前的板栗树下搁着一只鸟笼,里面囚闭着一只灰褐色羽毛的鸟,鸟长长的尾翼有一根业已折断,不知是人在捕捉它时碰折,还是笼子太小,鸟在转动时不小心自己碰断的。鸟见了人,赶紧缩到笼子的一角,一副惊魂失魄的样子。我想起了一个词:小鸟依人,我开始相信,那不过是人的一厢情愿。人喜欢鸟,却并不明白鸟喜欢什么。我问主人这是一只什么鸟?主人也说不清楚。主人说,鸟是昨天亲戚送给她孙子玩的,孙子把它当作宝贝了。
冯家顶太小了,我们很快就把整个村子逛了一遍,回来的时候,果然看到一个六七岁的男孩趴在鸟笼前给鸟喂食。我走过去说:“你看,鸟在笼子里多可怜,放了它吧。”我说着,就做出要放鸟出笼的动作,当然是吓唬他的。孩子扭头看看我,立即就用手护住笼子,似乎生怕我会抢了他的宝贝。“放了它吧,”我继续说,“看它多可怜啊!”我刚说完,孩子就冲我大声地叫着:“不!”说时,眼里露出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的凶光。我知道山里的孩子缺少玩具,这只鸟就是孩子最好的宝贝。其实我也只是说说罢了,过了一会儿,我就把鸟的事忘了。
这天晚上我贪喝了主人家的几杯新茶,居然彻夜不眠。天将亮时朦胧地刚有一丝睡意,却又被一阵鸟鸣惊醒。便躺在那里,似睡非睡的样子,一边谛听着屋后林子里的鸟鸣。在鸟的呜叫声中,意识是散乱的,想起前几天与大哥的一次小的龃龉,觉得其过程中有许多值得我反思之处。虽然已经过去了,但总是不能释怀,觉得对不起大哥。想立即给大哥再打一个电话,手机却没有信号。心情开始烦躁起来,刚才鸟鸣时的恬适心境全被破坏了。
莫明其妙地有一丝悲哀,感觉自己多半时候就是一只被囚在笼子里的鸟,有时候是被别人囚人笼子,有时是被自己。就像禅宗所说的,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那被囚闭的,分明是自己一颗随世俗流转的心。有人来叫我起床吃饭,不得不干涩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
半夜里下过一阵雨,空气湿漉漉的,远处的山间有若隐若现的云雾,在这样的晨光里,林子里的鸟鸣更让人恍有隔世之感,山村的美这时候也全显现出来了。那棵板栗树下,孩子背着书包,仍在喂他那鸟。可不论孩子怎样喂它,哄它,鸟就是不肯吃孩子递到笼子里的饭粒。鸟缩在笼子的一角,比起昨天,似乎更萎顿了。我走到孩子身边,抚着他的肩头说:“我知道它为什么不肯吃食。”孩子扭头看看我,似乎想让我告诉他鸟不吃食的秘密。我说:“它想妈妈了。”孩子看看我,这一次,他的眼里似乎没有了昨日的凶光。孩子戴着红领巾,这是一个长得很俊气的男孩。我知道,再过十年二十年,他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孩子还在做最后的努力,他希望那只鸟能够赏光,吃一两口他好心递上去的饭粒。鸟执拗着,只是用折断的尾翼对着他。林子里的那群鸟仍在无所顾忌地叫着,我说:“你听到它妈妈的叫声了吗?你听,它在叫小鸟的名字呢。”
孩子站起来,这时我惊奇地发现,孩子的眼里噙着一丝泪光。我知道,我刚才的话触到孩子的痛处,他一定是在想出门打工的妈妈了。我有些后悔,却不知道怎样补救。主人叫我进屋去吃早饭,饭后,我们向主人告别准备下山。当经过门前那棵板栗树下时,我发现那只鸟笼空着,里面已经没有了鸟。
我想,这一刻那孩子一定正走在上学的路上,孩子也许早忘了鸟的事,他的心也一定像他放飞的鸟一样无所羁押。(作者: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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